乔屿的这一系列操作,令乔墨目瞪口呆:“哥,你们在吵架吗?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乔屿握着方向盘,理所当然地道:“不知道。”乔墨哑然。乔屿接着说:“不妨碍交流。”听着乔屿不大热情的语气,乔墨讪讪地将问题悉数咽回。他回忆了下,其实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他与小黑之间也不乏先例。不同的是,他和小黑只会互相表达爱意,他自认对小黑的猫话猜测得很准确。想着,乔墨心情好了点。他暗暗将自己与乔屿的养猫方式作比较,忽然就开始同情小白了。乔屿抬眼扫过后视镜,看出了乔墨摆在脸上的心思,一时无言。片刻后,他转开了话题:“怎么不把你的猫带来?”“它最近总是睡不醒,下次吧。”乔墨总不能说是担心小白挨揍才没带出来吧?否则,小白在精神上要被乔屿折磨,肉体上还被小黑殴打,未免太惨了点。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雨停了,天上聚集的云雾却未散。路上断断续续地堵着车,乔屿小力地踩下油门,行驶缓慢。小白以一种摆烂的姿势瘫软在座椅上,小猫脸满是疲倦,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便连后边的乔墨都是昏昏欲睡,小鸡啄米般点着脑袋。“吱嘎——”一道紧急的刹车声刺得人耳疼。前方十字路口,一辆老旧的二手车倒霉地同一辆冲出来的电瓶车撞在一起。周遭嘈杂,车辆纷纷停下。乔屿等待须臾,准备下车看看情况,他把车钥匙丢给乔墨:“在车上待着,看好小白。”后四个字,他着重强调。小白哼声挪屁股。车祸地点已经围了不少人,被撞的是个中年人,看样子伤得不轻。深色的血沾染在湿漉漉的地面,不快不慢地往外流淌,形成一条蜿蜒触目的痕迹。肇事司机衣着朴素,深锁着眉头蹲在一旁。听旁人闲聊,起因是电瓶车没遵守交通规则,可那辆私家车也奇怪,经过人行道居然不减速,怕是昏了脑子。私家车中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长相,应该是司机的儿子。司机推搡着他的手臂:“回车上去!”少年盯着躺在地上的人,扁了扁唇。他被父亲再三催促后,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无措地落到了鹤立于人群的乔屿身上,怔住了。乔屿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常,转头探了探后方的路,看看能不能把车子掉头。无奈,这场交通事故,让这条路暂且如瘫痪般无法动弹。但等交警过来后,问题应该就能迎刃而解。乔屿拿出手机,提前搜寻了一下附近的路段情况,时间耽搁得久了点。在车内等待的乔墨眼皮奇怪地跳动两下,他坐不住地捏了捏手。小白甩动尾巴,跳到前窗趴着眺望。“喵。”“看到了吗?”小白用爪子拍了拍车窗:“喵喵。”乔墨听不懂,左等右等,最后打算下车去看看。他想到了哥哥的嘱咐,狠狠心没带上小白,锁住了车门。“喵??”小白被关在车里用猫话抗议。阴天的风裹带着绵密的水汽,夹杂着一点血腥气。乔墨一眼就看到了个子高挑的乔屿,小跑过去:“哥!”乔屿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乔墨的视线:“别看,回去吧,交警到了。”乔墨侧过身,很听话地跟着乔屿往回走。这时,一只黝黑的手猝不及防地拽住了乔墨的衣服,力道不大,却因过于突然,差点让重心不稳的乔墨往后摔去。乔屿眼疾手快地扶住乔墨,并稍加力道地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啊!”少年吃痛地松手,蹙紧眉头,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嘶哑,“张扬!是我啊,张安!”乔墨一听到这个名字,面容骤然失色,一双腿僵直得迈不出步子。他无声地屏住了呼吸,脸上的轻松全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体中仍未消散的自卑和孤独。“才三年多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张安生气地挣脱开乔屿的束缚,任性地抓住乔墨的手,“居然在这里碰见你,太好了!”张安脸上的不安在见到乔墨后统统散去,他甚至在被撞者伤情未定的情况下,没心没肺地换上了欣喜的神采。乔屿了然少年的身份,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乔屿皱着眉打量了他一番,不客气地冷声呵斥:“松手。”张安噎了下,勉为其难地松开了手。他在新闻上见过乔屿。先前他还觉得奇怪,纳闷这人怎么和“张扬”长得这么像。现下看来,他猜得没错,眼前这个震慑力十足的有钱人,的的确确是“张扬”的亲兄弟。张安努了努唇,嘀咕:“你怎么不说话?”乔墨心知避不过,将手背到身后。他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暗自深吸一口气,总算抬起头来。唯见乔墨脸色苍白,却佯装出了平日里的冷漠,淡然且流畅地回答:“我记得你,张安,但我已经不是张扬了。”这让张安很意外。在张安的印象里,他的便宜哥哥“张扬”是个懦弱的小结巴,平时就知道躲在储物间里发呆。张安磕巴起来,这回轮到他说不好话了:“那、那什么,名字不重要。爸爸撞人了,你能帮帮我们吗?”张安头一回求乔墨,胡乱地抓了抓后脑勺,转而低声埋怨起来:“你走之后,爸就被你们家告了,一个月前刚出狱。妈这些年被人坑去做生意欠了不少钱,上门要债的人把奶奶都气倒了,我们这次就是专程来……”他眼珠一转,说道:“呃,专程来这儿看病的!那车子也是租的……”言下之意是张家没钱了,他想要乔墨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帮他们摆平此次的事故。张安在父母的影响下,从小就对乔墨有一种呼来唤去的随意感。他脑回路奇特,见乔墨不吭声,催促着问:“你不会是想不管我们吧,爸不是都去坐过牢了吗?再说了,爸妈再不对,好歹养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他改口喊道,“哥,你能别对我们这么狠心吗?”乔墨不可思议地听完张安说的这番话,错愕地在脑中反复确认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难堪。他生硬地朝乔屿望去,心里落满了歉意。他不该不听乔屿的话,擅自下车,是他把本不会有的麻烦招来了。他原以为,他再也不会和他们有交集。乔墨站在乔屿与张安之间,局促地抖了一下。乔屿站在他身后,掌心以一种适当的距离贴在乔墨的背上,看似没什么感情地道:“不用顾虑我,想说什么就说吧。”乔墨抓紧自己胸口的衣服,应是听出了乔屿话中的意思。这的确需要他自己做出决定。张安听乔屿松了口,立马笑了起来,不着调地套起近乎:“你现在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他小小年纪,满口俗不可耐,却不知这句话触到了乔墨的逆鳞。心理创伤极难愈合,乔墨能有今日的改变,是乔家上下耗费了多少心思与努力才做到的?张安作为加害者之一,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乔墨咬紧了牙关,周身都在用力。乔屿道:“不愿意就拒绝,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别害怕。”张安识趣地闭了嘴。救护车来了,堵着的车辆被交警有次序地疏散开,伤员被抬上了担架。鸣笛声渐远。三人僵持的局面引起了不远处张安的父亲张福成的注意。愁容满面的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褶皱,嘴里挤出了那个乔墨不愿再听到的名字。“……张扬?”张福成蹲久了,脚底发麻,踉跄地走过来几步,又被问话的交警拦住。“扬扬!扬扬——”粗糙的嗓音把乔墨的心脏重重地往下扯,坠入不知名的深渊。无数晦涩的记忆叫乔墨神情复杂,旁人难以知晓他此刻的真实情绪。他艰难地转过身,不知是以何种感情去看待被他当作“父亲”十余年的张福成。但落入他眼帘的,是张福成宛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欣喜若狂。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胃跟着绞痛,翻涌着酸水。乔墨眼底干涩,一滴眼泪都没有。他紧绷下颌,整张脸都是快要撑不住的脆弱,字句清晰地道:“我不愿意帮你们,我也不叫张扬。”张家是他的噩梦,是他曾经不幸的源头,从来都不是他的家。乔墨不明白,他们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如果可以,乔墨说:“……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