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做了个极为冗长的梦。梦中,砚池是一个旁观者,何事都如走马观花,记忆模糊。他漫无目的地踏过一条长长的马路,烈日下,他推开了一扇门。屋内,一个活泼的小女孩奔过来,牵住了砚池的手,热情地喊道:“老师,你快进来啊!我妈今天烤了特别好吃的曲奇!”随着女孩清脆甜蜜的声音响起,砚池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他回过神来,看到女孩家玄关处的镜子,里面的自己穿着一套浅色的夏装,背着一只用了多年的双肩包,大汗淋漓。一连跑了好几个地方轮番教课,他累得有些脚底打滑。今天也是,他火急火燎地从上一家赶路过来,风吹得他头发凌乱,形象有失体统。在女孩的催促声中,他拘谨地抬手拨了拨头发,换上室内拖鞋。“砚老师来啦。”一个温和的女人从里头出来,迎道,“快请进。今天要下雨的,你带伞了吗?”砚池下意识地回答:“带了。”“我们家菁菁特别用功,昨晚就把不会的题都勾出来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身后有一只系着蝴蝶结的猫咪踏着风情万种的步子,扭着身体贴到了砚池脚边。它有着宝石般的碧眸,在猫界中,着实称得上娇俏美猫。“喵~”女人上前抱起猫咪,笑盈盈地奇怪道:“怎么回事?这小祖宗刚到我们家,还不熟呢,平时谁喊都不动的。”砚池却打了个寒噤,被空气中泛滥的甜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这小母猫是**了,并且,它还看上了自己。一场家教课砚池上得浑浑噩噩,菁菁圈出来的题在他眼前从一个晃成了两个。他单手扶住沉重的脑袋,低头时,发现那双炙热的猫眼仍在注视着他。砚池神色晦暗不明,吃力地闭上了双眼,不适道:“菁菁,把猫放去客厅吧。”“……”“菁菁?”菁菁一改平时的乖巧,竟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任凭他怎么喊都无动于衷。整个梦境如浮光掠影般不真实,砚池唐突地站起身,背后的座椅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砚池跟着一起翻倒在地上,口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微甜的唾沫。菁菁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老师,你怎么了?啊——妈妈,老师好像昏过去了!”嘈杂的环境惹得砚池头疼。他听到女人对自己的丈夫道:“好像是发烧了?这老师怎么病了还来……反正都暑假了,迟一天上课也不要紧的呀。”她让丈夫拿来了退烧药,推开已经贴到砚池身上的猫。“哎哟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喵~”猫的叫声沙哑。砚池咬牙,强行集中了注意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菁菁家的。他只听到女人一味叮嘱他:“砚老师,你记得去医院看看!”又或是,“砚老师,要不让孩子她爸送你回去吧?”砚池礼貌地婉拒:“抱歉,这节课我之后补上。”楼道的光线刺眼,砚池扶着墙走到电梯前,靠在里侧,晕晕沉沉地到了一楼。外头的天色从艳阳高照,到暗沉阴郁,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砚池拖不动步子,在小区的长椅上合眼小坐片刻。再睁眼,他的脚边围满了小母猫。它们纷纷“喵”声求偶,语出惊人。“喵!”【来**吧!】“喵!”【来生崽啊!】在荒唐至极的场景中,砚池猛地站起身。他面红耳赤,呼吸炽热,身体里犹如烧着一把干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异样,整个人都渗出了一层稀薄的冷汗。身后的猫越来越多,全都贴着他打转,黏腻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砚池干咽下一口唾沫,焦躁难安,他强撑起精神,转了几个弯,甩掉了那群行动没他自如的小母猫。他如释重负,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喘气。身体如同一个发胀的气球,鼓鼓囊囊得好像要炸开了。砚池脑袋当机,身体无意识地一缩,本能地变成了一只打蔫儿的猫。他躲在自己的衣服里,很快昏死过去。夜幕降临,天空下起密密的大雨,将能够遮挡砚池的衣物都淋湿了。砚池被豆大的雨点砸醒,身体的潮热依旧没能退去。他这才想起包里的手机,吃力地将它叼了出来。雨水中,手机在亮起的一瞬间,被路人捡起。“喵!”砚池嘶吼,扑了上去,却被路人一脚踹开。路人急匆匆地将他的包和手机全然拿走,头也不回地撇下了他。“喵!”“喵嗷——”砚池奋力追了上去,这时,一辆疾驰的私家车将他撞飞。他的身体凌空投出一个弧度,重重摔在空旷的马路上。剧痛顷刻间蔓延了他全身,他的意识朦胧,雨水冰冷地落入他微张的口中,淹没他微弱的求救声。“喵……”“喵……”身侧偶有车辆驰过,溅起一地水花,将砚池泼得狼狈不堪。他郁闷于自己的梦境过于真实,更过于漫长。伴随着沉缓的呼吸,砚池冻得瑟瑟发抖,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消失,体温也一点一点地流失。他恍惚想到,自己是不是要死在梦中了。霎时,他被一双手抱起了。在雨幕中,在光线稀疏的路灯下,砚池眼神迷离,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只记得从这一刻开始,雨水再未拍打到他身上。他被一个温热的胸膛贴着,僵硬的四肢开始回温。他慢慢地积攒力气,努力睁开了充血肿胀的双眸。入眼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砚池怔然地盯着瞧,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这人的怀抱实在温暖,又不像是假的。他便一动不动地瞧着对方,末了,他喊道:“喵?”【乔墨?】乔墨闻声低头,局促地对着他笑了一下:“别害怕。”说一遍不够。“别害怕。”乔墨异常坚定,意外地带着点哭音,“我一定会救你的。”豆大的雨滴统统打在乔墨身上,乔墨的步伐沉重,却不曾停下一步。砚池被保护在了一弯避风港中,心中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也许是他曾经对乔墨种种的偏见变成了刺,扎向了他的良心。砚池拼尽全力地喊他:“乔墨!”乔墨——砚池想要敲碎梦的隔层,想给乔墨撑起一把伞,更想给曾经不识好歹的自己一拳。他喊不出声音,他的灵魂被藏在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咪中,无力感包围了他。而梦中的画面一转,竟是在那个熟悉的宠物医院中。不知过了几天。已然好转的砚池被放在一个铺了软垫的猫笼子里,他警惕地望着四周,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着不信任的状态。在他不远处,有一只带口音的公猫同他搭话。这只猫没在猫笼里,它安安分分地躺在一个猫窝中输液。猫:【嗨,听说你在这好几天了?】砚池:“……”猫豪迈地说:【我昨儿瞎J/B吃,今儿一早就窜稀了。】砚池对它的事情没兴趣。猫:【我听别人说你老神奇了,被车撞了居然一点内伤都没有。我有一兄弟,被撞当场就没了。】它说起这桩惨事,捂着窜稀的肚子伤心,小巧的眉头一皱,转眼情绪就恢复了:【你叫啥?我叫小可爱。我的铲屎官去付费了,你的呢?】砚池双爪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好烦的一只猫。无聊的小可爱怎么肯放过砚池。【嗨,兄弟?】【嗨,姐妹?】小可爱会用激将法:【你一声不吭的,闷屁呢?】砚池:【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小可爱也不恼,怜爱地说:【小傻瓜,撞着脑子了吧。】砚池青筋暴起。外头隐约传来了医生的声音,听脚步声,还有一个人。砚池认识这个脚步声,是救了他的人。“这只猫体格不错,很快就能恢复。”医生推开了门,身侧的乔墨面容清冷漂亮,居然引起了不少猫猫的注意。但乔墨的眼里只有他救回来的猫,目光直直地投向砚池,惹得砚池心头一悸动。砚池脑袋很疼,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和对方是什么关系。他唯有听医生解释,才粗略地了解到,乔墨是他的救命恩人。医生会心道:“它已经可以出院了,你要先带回家吗?”乔墨没应声,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养好猫咪,也不确定猫咪是不是愿意跟他回家。他攥紧了手,朝猫咪走近了一步,小心地把手贴放到笼子边缘。砚池凑上前,嗅到一股好闻的味道,他很喜欢,便主动舔了乔墨的指腹,很亲昵地叫道:“喵~”乔墨眸中隐隐生出了点亮光。医生说:“当然,它毕竟不是你的猫。你为它花费了这么多医药费,已经很有爱心了。请放心,我们有合作的宠物店,可以照顾好它。”乔墨听后,一言不发地站在猫笼前,恋恋不舍地望着猫咪,心中思虑颇多。砚池便用爪子推了推细细的栏杆,催促道:“喵。”“……”“喵喵!”【带我走!】乔墨后知后觉地懂了猫咪的意思,迟疑了几秒钟后,他踌躇着开口,不确定地问:“你是……要跟我回家吗?”砚池听到自己“喵”地应道:【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喵。”【想和你回家。】“喵。”【喜欢你。】砚池在梦中记起了一切,原来,乔墨并没有将他捡回家。非要跟着乔墨回家的,是砚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