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间,乔墨接连的问句,每一句都似锋利的刀尖,刺进砚池肉长的心里,横生出撕裂的悔意。然而砚池无法道出一句“痛”,因为这刀,是他自己磨的。砚池深锁着眉,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丁点玩味和怠慢。他的手僵硬成一个不动的姿势,然后,他反握住了乔墨的手。开口第一句回答,便是诚然且示弱的声音:“乔墨,我——”不等砚池说出接下来的话。老远的,食堂大门口,逆着光,传来一道夸张的声音。“老砚!”邱延热情地朝砚池挥手,抬起的手臂粗壮,恰恰好挡住了身后那两个正在闹别扭的“小学生”的脸。乔墨还没从砚池的举动中回过味来,就看到三人顺着食堂的过道,一路朝着他们走来。邱延的嗓门在所剩无几人的食堂中听着尤为高亢。“食堂没几个菜了吧?我们出去吃火锅,老砚你去不去?”他把白亦凝和周鹰一手一个拽出来,兴致勃勃地说,“他们俩请客!”白亦凝被邱延宽大的手桎梏着,活脱脱像一只被揪住了后颈的小猫。“谁要请客了?”白亦凝刚要激烈反驳,下巴一扬,他看到了乔墨。白亦凝静止了。周鹰:“你看到鬼了?”白亦凝扁了扁嘴,心想这比鬼还可怕好吗?他挣扎着想溜,又被邱延拖回来。他没办法了,对着乔墨好声好气地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嗨……”小MO?乔墨?白亦凝索性不喊名字了:“学弟?”乔墨一顿,瞬间想到了什么。唯见他的脸色骤变,蓦地挣开了砚池的手,下一秒便惶惶地站起身来。砚池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身高压了乔墨一些。“乔墨?”“……”乔墨的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了他曾给白亦凝发过的那些消息——他曾大言不惭地提过,只要砚池愿意找他帮忙,他就会不求回报地去帮助砚池。此刻,他居然觍着脸,执拗地问砚池要一个理由。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厌烦的举动。可乔墨并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而是因为今日砚池的态度出奇得温柔,让他一下子分不清了东南西北,才唐突地将他压在心里的诸多问题抛出。他知道,说出去的话是如泼出去的水般难收。他更知道,他这样的行为等于是在逼着砚池对自己道歉。乔墨的脸色变得异常难堪。砚池立刻挪了一步,在三人快要走近时,挡住了两方的视线。乔墨不安地往后退了半步,砚池便跟上半步。乔墨踉跄地又退半步,这回砚池不跟了。他们保持着一个手臂的距离,砚池半垂下眸看乔墨,看到乔墨的肩膀都在不自觉地缩拢。砚池压低了声音:“下午有事吗?”乔墨心中泛滥着浓烈的焦虑,怆然间,他摇了摇头。砚池的手稍抬起一些,在乔墨紧着的臂膀上轻握了下:“先回宿舍吧,一会儿我来找你。”砚池接着补充道,“不会再让你等很久。”乔墨却来不及细想砚池的话,只听到一句让他回宿舍,便用力点了点头。砚池松了手,恢复了曾在游戏中对MO才有的耐心和温和。“待会儿见。”乔墨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食堂。独留下砚池站在餐桌旁,他望着乔墨逃一般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地沉了一口气。很快,宿舍小队三人组慢着步子来到砚池身边。周鹰成天端着个脸,拍了下砚池的胳膊:“那是乔墨?你们在一起吃饭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砚池心里挂着事儿,没有很在乎周鹰的调侃,随口应道:“嗯。”周鹰:“嗯什么嗯?”砚池坦然:“太阳打西边。”周鹰语塞,转头睨了眼不吭声的白亦凝:“你哑了?”“……”白亦凝在知道乔墨就是MO之后,就明白自己好心做了坏事,他在微信上同乔墨净是说了些胡话。他心虚着呢,巴不得砚池这几天都注意不到他。白亦凝悄悄往旁挪了两步。周鹰眼尖:“你对老砚做了什么亏心事?”白亦凝咋舌,是真烦周鹰这张嘴。他闭眼,双手合十,慢着语调:“阿弥陀佛,我佛不渡嘴欠人。”周鹰:“?”一旁,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邱延站不住了,他催着几人去吃饭,专心惦记着校外美食街上的自助小火锅。邱延的声音回**在食堂内:“老砚,和我们再去吃一顿不?”砚池回绝:“不了,有点事。”邱延饿得遭不住了:“行,那我们走了。我姨的微信我推给你了,我表妹成绩还行,就是小孩子脾气大,你琢磨琢磨怎么教。”周鹰顺势接嘴:“我家有个小子也要补课,回头我问问。”砚池没了手头的几个家教课,又被家教群踢了出去,室友们的举动无疑是雪中送炭。这其中,自然包括帮了自己多次的白亦凝。砚池很是感动,再次道谢:“下次请你们吃饭。”周鹰嘴不饶人,左右是要搭一记白亦凝:“这个‘们’里该不会也有白亦凝吧?他家里也有小孩要补课啊?”白亦凝牙痒痒,恨不得变成猫扑上去咬周鹰一脑袋。他对砚池的帮助,那是能拿出来比,能拿出来说的吗?“我和老砚的感情是你能懂的吗?你就懂个屁!”“行,那我懂你。”白亦凝无话可说地抡起拳头。邱延高声打断了他们,潇洒道:“都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和气点!”他背对砚池,也不管周鹰和白亦凝又互掐起来,蛮横地一手带一个往外拎。“走了,吃饭去!”白亦凝欲哭无泪,他真是受够了邱延这个可怕的肌肉男,以及周鹰这张欠人的嘴。他想同砚池求助,可一想到自己私下闯了祸,就又眼泪婆娑地闭紧了嘴。整一个小媳妇样。白亦凝:小猫流泪.jpg周鹰火上浇油:“请不起?”白亦凝的斗志死灰复燃,他跳起来,一个马步蹿到周鹰跟前:“你看不起谁呢?”周鹰贱贱地亮出自己十万块的表,假似漫不经心地一晃,差点闪瞎了白亦凝的眼睛。白亦凝一身猫毛都快炸起来了,咋咋呼呼地和周鹰拌嘴,拌着拌着,他走上前抓住周鹰的手臂,眸里锃亮:“靠,你真买了啊?我能摸摸吗?”“小心别给我摸坏了。”“你有本事戴,就别怕别人摸啊。”“……”“给个痛快话,你让不让摸?”“……快点。”“那我真摸了啊?你忍着点,不会给你摸疼滴~”周鹰不动声色地耳后一红,侧过头,绯色褪得很快:“你说话非要这么……有毛病?”跟在他俩身后的邱延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脑勺,想到了周鹰刚在宿舍里说的话:gay里gay气的。邱延痛快加入gay气大队,豪迈地说:“来,给我也摸摸!”周鹰吓得捂住了表,心有余悸地说:“你一摸得碎。”与他们三人的热闹不同。独留在食堂的砚池收拾了留在桌上的餐盘,而后他走出食堂,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到长椅上。午后的风穿过C大的小道,两侧树木沙沙作响。降温的天气不算太炎热,也还没有很凉快,却是个能够让心静下来的时刻。砚池打开了微信,列表中仍有许多未读消息,他一概忽视,径直往下翻,翻到了乔墨的微信框。或许是被人捡走的手机未再开机过,乔墨在假期发给他的每一条消息,都被完好地留在了这只新手机上。乔墨的发来的文字有长有短,也有时是一个视频,一张照片。它们都围绕着名为“小黑”的猫咪,就像是乔墨孤注一掷地希望,猫咪能够引起砚池的兴趣一样。这直白的小心思在简短的微信消息里,是怎么都藏不住。可碍于砚池没能回复,乔墨便开始说游戏,说其他的。一句又一句,一句接一句。砚池微启嘴唇,好半天都没发出声音。风动的树荫下,他那掩于睫毛底处的眼眸,生出了一层晦暗的影子。他的指腹异常缓慢地向上滑动屏幕,认真地看完了乔墨发来的每一条消息。不多,拢总也就六十九条。最后一条是分界线,距离乔墨醉酒那晚,不过一周的时间。也是那晚,砚池明了,自己成了乔墨难解的心事。因为乔墨发的那句话戳得砚池心都裂了一寸:[学长,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合适,是我以前做了什么吗?]无人告知乔墨答案。砚池顿感五味陈杂,酸楚的胸口堵起一股气,无处可去,无处可发泄。偏偏在这时,白亦凝给砚池发来了消息。[老砚,当初名额的事儿,确实是我们太武断。说实话,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委屈……他就算脾气再好,也不一定会不生气?]白亦凝这会儿是心虚,上赶着来帮忙。[这事儿其实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过按你的性格,我猜你肯定是想和他坦白的。到时候,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提哈。帮兄弟追人,我还算有经验吧?]顺便。[也帮我向小MO道个歉……]砚池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屏幕,深思不语。他不清楚白亦凝为什么会突然给他发这些,但他确实如白亦凝所说,不想再对乔墨有这方面的隐瞒了。乔墨应该知情。时间过得飞速,眨眼一点钟。砚池用力一握手机,对着乔墨的聊天框,敲打出一行字来:[现在方便来你宿舍吗?]发完,他将手机抵在额前等待,一分一秒皆是煎熬。他想,乔墨等待他的消息是,是什么模样的?想到这,砚池即便再焦心,也不许自己抱怨半个字。他该,他真该。半晌。乔墨回复了,不同于前面那些消息的一厢情愿,抑或是热情满满。这一次,乔墨的回复谨慎又礼貌,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学长,我住304。]砚池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迎着风,比何时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