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昏暗的病房里,安静的让人心惊,伊黙靠着墙壁站在门口的位置,**,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女人带着一定灰色的帽子,眉眼之间,带着几分难为的愁云,几次张口欲言,都在眼角瞥见一直低头不语的伊黙的时候咽了回去。一男一女,一站一躺,死寂一般的氛围让崔宁感觉到窒息。多少次了,她做梦都盼望着能见到自己的大儿子一面,多少年了,她向着上天祈祷着,只要能让她找回当年的那个孩子,就算是立刻要了她的命都是可以的。可是,如今,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求得救赎,她不怕死,在她查出来这样的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终究要死,只是现在,她有些怕了。她不想去死,至少不想这么快就死了,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说,她还有好多好多的罪没有得到救赎。多年前的种种,她知道自己无法去弥补,年轻的时候的想法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只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崔宁抬头看着伊黙,对方的样子像极了已经逝去的阿良,本以为自己已经毫无波澜的心,却再次悸动起来,她是爱着阿良的,自始至终都是爱着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爱太过于沉重,才让她失去了最起码的为人母的良知,在最终求而不得的情况下,抛弃了这份最后血缘的羁绊。如今,她后悔了,想要补偿这个孩子了,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死一般的寂静让崔宁几欲窒息,看着伊黙垂头不语的样子,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情愫,颤巍巍的出声:“你……我能叫你黙儿啊?”多少年了,她渴望着这个孩子能叫自己一声妈妈,可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启齿,一切都是那么的奢望。伊黙没有抬头,他是主动来见崔宁了,只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那种亲昵的称呼他叫不出口,说是释然,说是接受,其实,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伊黙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的困难。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说放下就能放的下,说接受就能接受的,有些事想来容易,真正面对的时候,方才知道到底有多难。没有得到伊黙的回应,崔宁倍感失落,只是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事到如今,又能渴求什么呢,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到自己的孩子,她应该满足了。“……”沉默良久,被冰冷的空气压抑的喘不动气,崔宁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对不起。”千言万语,到嘴角边,却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她能说什么,说自己的悲伤,说自己的理由,说自己的过往?在没有见到伊黙之前,她想过很多很多,也曾想过用感情的牌子来让伊黙原谅自己,可是真正面对伊黙的时候,崔宁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而无果的。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竟然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口。又是一阵沉默,良久,良久,就在崔宁以为自己这一辈都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这一生,自己的这个儿子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个字:“嗯!”仅仅就是一个字,仅仅就是一声叹息般的感喟,却让崔宁泪流满面。她咧开唇角笑了起来,笑的温柔,笑的灿烂,笑的舒心,笑的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心怡。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泪眼如花,仿佛一朵盛开在奈何桥畔的彼岸花,摇曳,却也诡异的让人心颤:“谢谢!”她知道,她的孩子原谅她了,这就够了。崔宁放松自己,任由自己的身体陷在软软的靠枕里面,身上的伤与痛,在此时此刻,完全的不复存在,她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安详。伊黙抿着唇,站直了身子,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抬眼看着这个给予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本应该最熟悉的人,如今,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多少次,他想过自己母亲的样子,多少次,他渴望过相见的情景,却从来不曾想过,他的母亲长得如此模样,他们的相见是如此情景。她老了,她病了,年轻不再的容颜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韵,她很好看,原来,他的母亲很好看。伊黙只觉得鼻头酸涩,僵硬的面庞扯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是同情,更是释怀,是原谅,更是解脱。“都过去了,您……您好好养病!”那一声“妈妈”他到底还是喊不出口。“哎!”崔宁兴奋的应了一声,甜甜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八岁的青春岁月,连同病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崔宁看着伊黙,情不自禁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黙儿,过来陪妈妈坐会行吗?”话一出口,崔宁就愣住了,她真的是得意忘形了呢。伊黙是原谅了自己,只是她这样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你,我……我累了,你,你先……”疲惫的神态,吞吐的言语,无一不彰显着此时此刻,崔宁内心的不平静和懊恼,是她太过于强求了,她的孩子能原谅她已经是极限了,她还奢求什么呢,人,果然都是贪心的。“您要是不累的话,我就陪您坐会儿。”缓慢而低沉的一句话,对崔宁来说,却是犹如天籁,仿佛那阴暗连绵的日子里,终究迎来的那一抹阳光,照亮了人生,灿烂了岁月。伊黙走到床边,拉过凳子坐了下来,看着崔宁干裂的唇角,默默的端起水杯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您,您先喝口水吧!”崔宁一手捂着唇,呜呜的哽咽起来,一手端过水杯,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半晌,才放到唇角边,轻抿了一口,很甜,是她这辈子喝过的嘴甜,最美味的水……崔宁不舍得放下,就这样握在手心里,一会儿喝一口,一会儿喝一口,很快,就将一杯水喝了进去。崔宁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从心而生的甘甜回**在心间,盈满全身的血脉,舒畅的犹如六月的清风,吹干的不仅仅是燥热的空气,还有久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