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试镜

被整理为小剧场的会议室里，周耿林正在发愁。“我都来三天了还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冲着副导演一摊手，“我看我还是回去算了。”副导演拎了个开水瓶，给周导的大茶缸里小心地续了杯水，劝道：“不过是个MV，差不多得了。”周导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英明神武都得栽在这个MV上，闻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秦海的声音响起：“周导，我师弟来了。”周导的脸立刻又垮了三分，抱着茶缸往椅背上一靠。副导演和他搭档久了，知道他就这么个小孩子脾气，过去开了门：“纪放？进来吧！”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的青年走进室内。周导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五官出众，挺漂亮。周耿林微微坐直了些。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但他极富少年感的相貌中，却隐隐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沉静。这种反差太过突出，以至于即使是和秦海这样外形出色的成名歌手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依然会被他牢牢吸引。只是……这两天鼎流送来的人里，外貌佳气质好的不是没有，但表演要么僵硬要么浮夸，早已把周耿林折磨得有了PTSD。这一个，该不会也是个花瓶吧。他皱眉啧了一声，捧起茶杯来喝了口水。“男二是吧？”副导演低头翻着资料，“第二场第五镜，你……诶等等。”公司那边早就打了招呼，这个纪放是内定的男二，副导演一直印象深刻，这会儿他翻出今早才送来的资料，忍不住愣了半晌。“你这是……换了男四？”副导演的声音诧异。“是，”纪放微笑，落落大方道，“我对男四这个角色很有兴趣，想试试。”周导眼皮一掀，又看了纪放一眼，目光凝在他精致的眉眼间：“男四？那可是反派。”眼前的青年却很坚定地点点头，露出期待的神情。副导演为难了，转头小声问：“那，试么？”周导这会儿反倒乐了，他挑眼看着纪放，语气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第六场第三镜吧！对着我就行。”副导演露出个无奈的笑来，而纪放只是略一点头，迈步走向小剧场的一角，然后转过身来。周耿林突然捏紧了茶杯。秦海的这支主题曲名叫《火光》，风格热血，因此MV的剧本把故事放到了未来。纪放所要求试戏的男四，是一个嗜血疯狂的变种人首领。周耿林敏感地发现，就在纪放站定转身的那一秒里，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青春不复，阴郁尽显。而接下来他转身的动作，那身寒意就如倾泻的雾气，开始在空间中弥漫。周导眼神一动，陡然间目如鹰隼，紧紧盯住纪放。纪放果然没让他失望。他缓缓迈步，傲慢的步伐、轻蔑的眼神，漫不经心拔刀的动作，让压迫感扑面而来。他是被人类放弃的一员，也曾有过无数的挣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嫌恶与厌弃背后，选择了走向黑暗。周导对上对方的眼神，只觉得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炸开了，那道目光，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像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无处躲藏。他感觉自己被那张大网密密捆缚，而对方如困住了猎物的毒蛛，不疾不徐而来。脚步声声，如时钟滴答，开启命运的倒计时。靠近猎物了，他将如何美味？纪放的眼中竟升起了一丝期待，似乎在想象猎物血光四溅的时刻，亲手撕碎对方血肉的快感。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寂静在会议室里蔓延。又过了几秒，周导才喃喃道：“cut。”纪放立刻放下手中用剧本卷成的“短剑”，露出笑容来。恶魔刹那间变为天使，依然是那个单纯精致，少年感十足的青年。周耿林又愣了一秒，随即眼中升起狂喜。“太棒了！”他咚地一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抓着副导演的肩膀就摇，“这就是我想象中的男四，太好了！”副导演被他摇得头晕，心知这个角色就算是定了，点点头对着纪放说：“你先回去等通知。”“等会儿等会儿！”周耿林放开副导演，顾不得自己一脑门子的汗，起身冲到会议室一角拿起自己的包，埋头一边翻一边叫着：“纪放你等等。”纪放和副导演一齐看了过来。就见周耿林乐滋滋地从包里翻出个小型手持摄像机来。副导演一见他这样，立刻翻了个白眼，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周导，这不好吧！”周耿林抬头瞪他：“有什么不好的！”说着他转向纪放：“别担心，刚才的试镜不错，我这儿还有个剧本片段，跟MV无关，算是给你出道附加题。”纪放不由得失笑。不过试镜时导演随心所欲加戏也算正常，他还挺好奇，让周导这么兴奋的片段到底是什么。副导演叹气。他和周耿林搭班子时间不短，他一向都这样，管他什么拍摄，遇到演技不错的，就会让人来试这段戏，这会儿他兴趣已经完全上来了，估计说什么都不会听。他无奈地转过头，指了指“舞台”上的一把椅子，对纪放道：“你坐这儿，我给你讲讲。”片段其实很简单，是一段罪犯的自述。试镜的演员只需要坐在一把椅子上，出演一个杀死别人一家五口的杀人犯，向面前不存在的警察自述犯罪过程。没有剧本，台词全靠演员自己编。但这段镜头又不是完全自由发挥，副导演会在一旁随机说几个代表“罪犯”情绪的词语，演员要即时根据提示转换情绪，还要表演连贯，难度极大。讲明了规则，副导演摊着脸接过周导手里的手持摄像机对准纪放，纪放面前是空空如也的会议室。“第一个提示词：不在乎。”随着副导演的声音，座位上的青年立刻变了一个人似的，双腿略收，手腕模拟出被手铐拘束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半垂的眼睑遮挡，面色冰冷，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冷傲。“嚣张。”副导演再次开口。那张脸立刻扬了起来，眼中的挑衅意味倾泻而出，纪放的一边嘴角扯出轻蔑的笑容：“你们都抓住我了，还要我说什么？杀人经过？你们不是神探吗，就那么想听我讲故事？”他一边说着，一条腿轻轻抖着，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前后颤动，嚣张至极。“冷漠。”提示语一变。纪放慢慢坐直了身子，双眼微眯似在回忆，眼中浮起无所谓的神情：“还能怎么杀人？拿刀砍呗。先用湿抹布塞住嘴 ，不能让他叫出来的嘛，他一叫，我不就被发现了？只要他不叫出来，砍脖子砍手，从哪儿开始都行。”“兴奋。”副导演的声音有点颤抖。“挣扎啊，怎么不挣扎！”纪放一倾身子，眼睛直直看向面前不存在的“审讯者”，眼中爆出扭曲的光芒，“你不知道，我砍那小妞的时候，她真是拼了命地踢我啊，我肚子上到现在都还青着呢！”副导演不说话了，剧本到了这里，便是演员自由发挥的时间，以前不少试镜者就是卡在这里，情绪无以为继。但纪放并没有停下来，眼中疯狂愈盛，脸色却变得缓和，甚至于带着一丝满足：“可是挣扎有什么用？我把她拖出去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没阖上，还一直看着我。”他又朝前倾了倾身子，脸上现出个天真的笑容来，声音轻柔：“她那是想记住我呢，这么爱我的人，我怎么能辜负她呢？所以……”他扭头朝着镜头的方向，双眼直直看过去，缓缓竖起手指，轻轻贴在嘴唇中间：“嘘，我留了她一根手指头做纪念呢，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从他口中爆出，副导演浑身都战栗起来，可又被镜头中癫狂的眼神牢牢按在当场。“绝了！”周导一声断喝，“cut！”“好！太好了！”周耿林简直止不住心头的兴奋，他用力一拍副导演的肩膀，对方却猛然一颤，摄像机差点脱手。“哎哟天呐，”周耿林觉得自己从没如此眼疾手快过，一把抓住了副导演的手，却发现这人正在微微颤抖，连停止键都忘了按。他赶紧停了摄像，把摄像机揣进怀里，这才又拍了副导演一下：“行了，人家演员都出戏了，你怎么还懵着。赶紧安排一下，后面的人不用再试，就定下纪放！下午把妆造做一下拍照，明天开拍！”纪放走出小会议室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段自述，没有给他任何酝酿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调动大量情绪来完成表演，还要维持那份疯狂，对他目前这具身体来说，实在是消耗有点大。秦海居然还等在外面，见了他立刻便迎了上来：“发挥得怎么样？是不是——”见他这副样子，秦海立刻“明白”过来，上前柔声劝着：“你放心，不管演得怎么样，这个角色都是你的，我的MV，这点权力还是有的。还有……”他有些自得地看着纪放：“演技方面，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话音未落，周耿林突然冲了出来，笑容满面地一把拉住纪放：“走走走，我们去做妆造！”秦海：……直到坐上了去摄影基地的车，秦海依然陷在深深的怀疑中。要知道，这几天他可没少见周导发脾气，昨天过来试镜的师弟都被他骂哭了，可现在……他回头看了一眼保姆车后座，那个慈眉善目乐呵呵拉着纪放聊天的，真的是周导？周耿林作为全国知名大导，自然有几套自己的御用班底。这次来S市拍MV，自然也联系了自己熟悉的团队。来到拍摄基地，他一下车就抓住了纪放的手腕，生怕他跑了似的，一头扎进化妆室大声叫着：“陈芸，陈芸来了吗？“干嘛呢？吵吵嚷嚷的。”成熟中带着点低哑的御姐声从化妆间的服饰室里传出，不一会儿，一个短发高挑的美女从服饰架后转了出来，“怎么，人定了？”“定了定了！”周导还拖着纪放的手，把人拉到身前，“赶紧的，MV里男四的反派造型，给他画上！你亲自画！”“男四？”陈芸一愣。她在行业内也算数一数二，与国内很多大导演都有长期的合作关系，要她亲自下场，怎么也得是影帝影后级别，再次也是剧组的男一男二，眼前这个青年……她还没想明白，周导已经乐滋滋地把小摄像机凑到她眼前，放了一小段纪放的自述。御姐眼睛一亮：“是你那个本子……”周导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地翘得老高。陈芸失笑，一改刚才的迟疑，推着纪放来到化妆镜前：“来，姐亲自给你扮上！”纪放这才有机会，恭敬地叫了声“陈姐。”“啊，别客气，快坐。”陈芸拎起化妆箱，拿出自己专用的一套工具，回头瞪了周导一眼：“出去出去！别在这儿转来转去碍手碍脚的，画不坏你的宝贝儿！”被轰出来的周导却一点也没生气，他又看了一遍小摄像机里纪放的“自述”，开心得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掏出手机来拨出一个电话。一接通，著名导演周耿林就得意洋洋地嚷嚷起来：“告诉你，我今天找到宝了！”作者有话要说：崽的演技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