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放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沈还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略有消瘦,更显得眉眼凌厉。他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滑过高挺的鼻梁, 到柔软的薄唇。横压在他胸前的手臂略略放松, 沈还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以前……认识你吗?”纪放的眼中泛起了潮气, 如晨起的白雾,随着眼波的流转而不断聚集。很快, 聚集的泪珠便再也无法停留在眼角, 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下来。沈还松开了压着纪放的手臂,略有些无措地抬起手。指尖轻触泪珠, 却未能阻止它的下落, 只是在指缝间留下冰冷的印记。接着,更多的泪珠涌了出来。沈还有些手足无措地拿手抹了抹纪放的脸蛋,触手的温暖滑腻却让他心中一震。这是种十分微妙的感觉。理智在告诉他这个人他不认识, 不要做些没用的行动, 把人抓起来问清楚才是正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做出动作, 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仿佛这些行动都是长久的习惯、深入骨髓的本能。本能让他又抹了一把纪放的脸颊, 然后,靠近, 轻轻用嘴唇接住了流淌的泪水。微微的咸涩在舌尖泛起, 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痛。接着他看见那个青年仰起了脖子, 柔嫩的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低下头, 含住了青年的唇。仿佛是天生的契合, 唇舌相接的那一刻,两人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便开始了追逐和纠缠。纪放的腰和腿都越来越软, 几乎全靠男人的大手捞住, 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远方突然出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叫着“纪先生。”身前的沈还突然一震,嘴唇离开他的,似乎就要后撤。“别走!”纪放拉着他的衣摆,“他们是帮我找你的人。”说话间那几个人已经到了近前,正是章先生的几个保镖。“纪先生你没事吧!这位……”保镖这会儿才看清楚沈还,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沈先生!”“终于找到你了沈先生!”那保镖开心地笑了起来。沈还皱眉,防备地向后退了半步:“你是谁?”保镖狠狠愣住:“沈先生,您不记得我了吗?您从山上下来一直都是和我联络的。”他有些无助地看向纪放,纪放却如刚惊醒般,掏出了沈还的手机。“你还记得吗,这是你的手机。”沈还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面部识别自动解锁。看到屏幕上两人的合影,沈还的目光又向纪放投去。“哦对,”保镖也掏出手机来,拨出一串号码。沈还的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章先生联络人。纪放明显地感觉到,沈还此刻放松了不少,忙对保镖说:“我们先回去,再慢慢说。”一行人一起回了章家的大宅。沈还的意外寻回让章先生非常高兴,赶紧让厨师准备丰盛的晚宴,又请了家庭医生来家里为沈还看诊。这会儿已经吃过晚饭,沈还洗了个澡,穿了件浴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接受医生的检查。纪放坐在他身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医生。“没有太大的问题,指标一切都正常。”医生关掉便携脑血流检查仪,又仔细看了看沈还头上的伤口。“伤口也还好,没有化脓的迹象,不过还是要小心。”他仔细给沈还消了毒,又擦上消炎的药膏。“医生,他的记忆……”纪放担心地开了口。“这个啊……”医生有些为难。“从沈先生的病历档案来看,他在麦金利山上掉进冰裂缝时应该是撞到了头,当时便有脑震**的迹象。而他一直以来一直精神紧绷没有得到适当的休息,由此引起大脑的认知混乱是很正常的。”【1】医生叹了口气,安慰地看向沈还:“你也不用太担心,多休息多补充营养,过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这段时间里和以前熟识的朋友多聊聊天,或许能早点找回记忆。”客气地送走了医生,纪放回到房间,看到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沈还,突然感到一阵尴尬。下午在小巷里接吻的场景倏地浮上心头。都已经分手这么久了,他却依然无法抵御他的温柔。沙发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伸手拿了一个抱枕过来,抱在身前。“我们以前是爱人吗?”沈还直白地问道。纪放一愣:“嗯,曾经是,但是……”他声音低了下来:“后来,分手了。”他微微皱着眉,似乎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困扰。“为什么会分手?我觉得我们很亲近。”纪放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当年分手的原因此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也许,是失忆的原因?”他在沈还身边坐了下来,尝试着把这问题圆过去。“毕竟,分手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所以你的大脑就自动把这件事忘记了。”他心里有点疼,又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脱口而出要说两人已经分手了。如果沈还不知道,如果他直接告诉沈还说他们还是恋人,对方会不会现在就高高兴兴地挨过来亲亲他?到了这时,纪放才发现自己的眼神一直在沈还唇边逡巡。下午的那个吻似乎打破了什么禁忌。这一年多来他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常会梦见沈还的吻。羞涩的、温柔的、激烈的……让他在梦中带着燥热醒来,却只能带着绝望和自暴自弃,独自一人在欲/望中沉沦。他渴望他的吻。沈还却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对不起,下午那会儿,我不是故意的。”他轻轻皱了皱眉:“我只是循着本能,也许这本能有点不对。”纪放心里突然苦涩了起来,原本柔软的心思变得酸涩。渴望被归为“不对”的时候,他轻轻掐掉了自己的欲/望。“你看起来很疲惫,有多少天没睡好觉了?”他转了话题,却又忍不住去看沈还。男人眼底有明显的青黑,或许这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休息之地。沈还的眼神又茫然起来:“我这两天有些头晕,或许真的和医生说的那样,在认知上有些问题。常常是神游天外的状态,然后突然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我到底是在哪里过的夜,睡觉睡得如何。”“那你下午的时候,也是无意识的在那个小广场上停留吗?”“那倒不是。”沈还回忆着,“我是跟踪那个玩滑板的人过去的。这两天总有人跟踪我,昨天我发现这个人和跟踪我的人有接触,所以跟着他,想找出幕后的人,却发现,他对你不利。”纪放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下午救了我,你没有认出我,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害怕,怕沈还说,没什么,遇到谁我都是会救的。沈还却说:“我也不知道,在看见你的那一刹那,我就觉得,一定要保护好你。这似乎是一种本能,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对不起,我又在说本能。”沈还朝纪放靠近了些,手指轻轻抚上纪放的鬓角,“我以前是不是很爱你?我们为什么分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纪放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曾经收到的那条语音,沈还问:“宝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肯理我?”当沈还带着茫然地神情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他又一次红了眼眶。“对不起,是我不对,你没有任何错。”纪放迎上沈还的目光:“你一直都是最好的男朋友。”那晚他们没聊多久,沈还便已眼皮打架没了精神。章先生给他安排的房间在纪放隔壁,模样相似的套房,中间还有一扇小门相连。“晚安。”纪放看着他在坐在**,站在小门前笑了笑。沈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朝他点了点头。那晚纪放睡得并不安稳,中途醒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突然醒来,便光着脚冲向中间的小门,从门缝里去看隔壁的那个人,是否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天快破晓的时候,纪放觉得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干脆抱了床毯子过去,窝在沈还床边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他。沈还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侧身躺在枕头上,黑发搭在额间,和纤长的眼睫一同在脸颊上落下阴影。他有时候会蹭一蹭枕头,手指伸出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抓不到的时候会撇撇嘴,特别的孩子气。纪放裹着毯子靠在床边的小沙发边,留恋地看着他的睡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昏然睡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身上裹着毯子,他连人带毯子一起被一双手臂抱在怀里。纪放愣住了。过了好半晌,他才轻轻地动了动,缓缓转过身去。沈还显然还在睡熟,却在他翻动的时候,无意识地又将他揽紧了些。纪放睁开眼,看着他闭着眼的样子,悄悄仰起头,嘴唇印上他的。沈还身上的热气很足,额间甚至带着层薄薄的细汗,嘴唇润泽柔软。纪放在那唇上贴了又贴,直到眼泪再次流下来,才依依不舍地从他怀中起来,回了自己房间。吃早餐的时候,章先生的手下来报,昨天袭击纪放的人抓到了。果然,他也是被安排监视沈还的人员之一,只不过今天不是他当值。至于纪放,当初委托他的人也曾给他看过照片,交代说如果不小心碰见,也可以给点教训。几经威逼利诱,最后章先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查到了那人上面的几层委托,幕后的人隐隐指向沈氏的沈浩瀛。沈还虽然失了记忆,但头脑和判断力还在,和章先生商议一番后决定,先按兵不动,引蛇出洞找到证据,再和沈浩瀛算账。此时距离纪放请假出来已有一个星期,他得回学校了。他定了第二天的航班,这天一早,便在卧室里收拾行李。只是人总是心不在焉,叠一件衣服便看看隔壁,放进行李箱之后又停手叹口气。就这么折腾了半天,箱子连一半都没有装满。两人卧室间的小门突然开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纪放记得今天沈还要和章先生一起去市政厅,原计划是吃了晚饭再回来。“市长的行程有变动,早上不在。”沈还简单地回答着,“你要走了吗?”纪放抬头朝他笑笑:“我是从学校请了假出来的,总得回去上课。”他把带来的几本书丢进箱子里:“能找到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跑这一趟挺有收获。”沈还看着他走来走去地收拾,仿佛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翻出了手机来。“我这几天把手机翻了一下,里面有个私密相册,我却不知道密码,你能帮我回忆一下吗?”纪放放下了手中正在叠的衣服:“你试过自己的生日吗?”沈还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噢,我忘了你不记得。”纪放走到他身边,“我说你试。”他一口气说出了好多个密码,有沈还的生日、A1、A2别墅的房门密码,甚至是自己的生日,可惜全都不对。“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吗?”沈还问他。纪放犹豫片刻,报出一串数字。“这是……什么的日期?”沈还手指悬在屏幕上。纪放低了头,却并没有解释:“你试试吧。”沈还输入数字,私密相册打开了。纪放背过身去,轻轻擦了擦眼角。那串数字,是沈还求婚的日子。他一直以为,沈还会把那一天当做耻辱,毕竟,那份感情就是在那一天戛然而止。手机里传出沈还自己的声音。“已经两个月了,小姨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看样子,必须先找到靶向药,我明天出发去M国和维利尔先生汇合,希望能够说服他把药品匀一支给我。”纪放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小姨怎么了?”他扑到沈还身边,去看手机里的画面。ICU病房里,宋清莲已经插上了呼吸机,机器一上一下地运作着。画面里,沈还坐到了宋清莲身边:“小姨,我一定会找到药品救你的,你等我回来。”宋清莲早已说不出话来,此刻却着急地拉住了沈还的手。只能伸出一根手指的右手,在沈还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纪放捂住了嘴,那艰难的笔画,分明是他的名字——纪放。“我知道,”沈还低声承诺,“我会找到他,带他回来的。你等着我们。”宋清莲放下了手。呼吸器覆盖在她的脸上,无法做出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期盼。画面戛然而止,纪放红了眼睛,抓住了沈还的手:“小姨她现在怎么样了?”看着对方略显困惑的表情,他没有继续等待沈还的回答,径直给沈寰打了电话。“纪……叔,是我小叔怎么了吗?”找回沈还的那天,纪放便已给弟弟和弟夫通报了情况,这几天,沈寰虽然仍陷于集团业务的焦头烂额中,但好歹精神上有了安慰。只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特别是纪放打电话来,更是让他紧张兮兮,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叔又丢了,把他一个人扔在集团事物的漩涡里。“你小叔没事,是小姨。”纪放也不知道他们家的这个亲戚关系到底要怎么称呼,只好直呼其名:“你小叔的小姨,宋清莲,一直住在宁馨疗养院的。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哦,还好,还好。”也不知道沈寰说的是谁还好,只听得对方长长舒了一口气,纪放终于也放松了些。“小叔走的时候交代过,小姨那边有专人看着,每天也会有报告过来。”沈寰很快开始解释,“这段时间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但情况很稳定,小叔说这次去M国是找一位维利尔先生拿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维利尔先生……”纪放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似乎并不陌生,应该是近期在哪里看到过。他挂了电话,在房间里踱着脚步,皱眉思考。“如果说我这次来阿拉斯加,就是为了找药,”坐在沙发上的沈还开了口,“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登山队中?”纪放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想起来了,他是在飞往安克雷奇的飞机上看到维利尔这个名字的,他就是沈还登山过程中,突发高山病被送下山的那位队友!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沈还,继而皱眉道:“如果你此行的目的就是维利尔先生,为什么在他生病的时候,做出的决定不是陪他下山,而是继续攀登?”“或许,我是和维利尔先生有什么约定?”沈还站起身来,“在这里猜测没有意义,我想我需要章先生的帮助。”章先生的手下都十分能干,不过半天的时间,已查明了维利尔先生的所在。这位先生在麦金利山上突发急病后,被直接送到了安克雷奇最大的医疗中心,此刻还在医院休养。沈还看向纪放。隽秀的青年早已一跃而起,拿来了两人的外衣:“走,我们一起去。”作者有话要说:圈宝虽然失忆,但有肌肉记忆。【1】失忆原因为作者私设,无医学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