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洛寒霜皱眉道：“为何？”沈明玉反问：“仙长觉得, 待仙长向宗门求援后，他们会如何处理此事？”洛寒霜不假思索：“宗门内有仙器，可以将搜寻到方圆百里内所有饱含魔气之物, 找出来, 灭掉就是。”沈明玉：“那被无辜种下魔种的百姓呢？也都灭掉？”洛寒霜沉默片刻：“不可妇人之仁。”但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沈明玉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心绪微微摇动了一下，显然也不是真的冷血无情之辈。感受到这, 沈明玉轻轻叹了口气, 就耐心且平静地解释道：“我知仙长是好心，但这么做弊端极大, 若是天玄宗果然出手, 全权料理此事，只会造成两个极坏的结果。”洛寒霜：“哪两个？”沈明玉：“第一个坏结果是无辜百姓会因此恐惧，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被种下魔种, 为了保命就会四处流离逃窜, 引发动乱；而第二个坏结果是, 此事由天玄宗揭发, 百姓们会不信任夏国统治，但天玄宗又不会尽数接纳他们, 也无法解决他们身上魔种的问题。他们无处可去, 要么疯狂, 要么逃走, 仍旧会形成控制不住的局面。”“而当这件事真实发生后, 两个坏结果是很可能同时存在的。”洛寒霜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还是沉声道：“可你有所不知, 自从当年老四大宗门之一的万毒宗覆灭后, 修真界的医修便青黄不接, 别说天玄宗，其他宗门也未必有治愈所有被魔种污染百姓的能力。”“不可治愈，但可先压制。日后再寻解决之法，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沈明玉静静看着洛寒霜。洛寒霜欲言又止，过了许久，他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到万不得已，不好见血。”见到洛寒霜终于松口，沈明玉微微笑了：“谢谢仙长听我说这么多。”洛寒霜回过神，看了沈明玉一眼，道：“是你比我深思熟虑。”沈明玉：“仙长也是心怀夏国百姓，不然也不会如此。”洛寒霜沉默片刻，道：“我也是寻常穷苦人家出生，自然知道百姓艰难。”沈明玉听到这，感觉自己胸口处又悄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寂寥涩意。知道洛寒霜想起从前的事，心里不太舒服了。但这番涩意，又让沈明玉想起了此次来意。所以斟酌了片刻，沈明玉还是道：“仙长，明玉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仙长可否答应？”洛寒霜：“何事？”沈明玉没有隐瞒，略显歉意地就道：“我知道仙长同我签下道侣契约是为了我好。但这几日，道侣契约无意引动时我情绪起伏极大，好几次差点引动心疾，就想问问道长，这道侣契约能不能改一改？不然我真的有些吃不消。”洛寒霜微怔。他其实先前也感觉到沈明玉几次剧烈的情绪起伏，但他不知道那是心疾发作，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愧疚。但旋即，洛寒霜又蹙眉，低声道：“我可以帮你屏蔽道侣契约的感应，只是这样你便也不能向我求助了。”沈明玉忖度片刻，默默伸出手，露出先前辜玉楼送他的那串空青之木制成的手串，道：“仙长，最近殿下帮我找了一位师父，他送了我一串手串，可以掩盖我的体质。您看。”洛寒霜本来神色还算平静，但在见到那串空青之木制成的手串后，他倒是骤然心跳了一下。沈明玉也感觉到了。下一秒，洛寒霜便语气难得有些急切地问：“这手串，你能给我看看么？”沈明玉：“当然可以。”说着就要把手串褪下来。但洛寒霜却制止道：“不必，这手串有灵性，脱戴并不容易。”沈明玉愕然，没想到这手串还有这种讲究。不过洛寒霜都这么说了，沈明玉也没有怀疑，便放弃了褪下手串，而是把手腕默默伸了出去，让洛寒霜看。洛寒霜先是凝眸观察了片刻那手串，紧接着，他便伸手轻轻托住了沈明玉的手腕，仔细开始端详那手串。沈明玉肌肤凝白如脂，温软细腻，而手串却是一种冷沉的青碧色，微凉坚韧，触之生香。洛寒霜将那手串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番，中途几次，沈明玉都感觉到他心跳微微加速了一下。沈明玉：这手串果真那么贵重么？半晌，洛寒霜终于轻轻放下了沈明玉的手，接着他神色莫辨地静静看向沈明玉道：“你这位师父，可否向我引荐一下？”沈明玉心头微微一跳。旋即，他就略显歉意地摇摇头道：“师父不见外人。”要知道辜玉楼在听说洛寒霜要来之后，立刻就搬去北院，显然是不希望洛寒霜知道他的身份。沈明玉在这一点上，还是要尊重辜玉楼的。洛寒霜此时也感受到了沈明玉确实有些为难，沉吟片刻，也未勉强。“若你师父真是同我猜测的一样，他想必确实不愿意见外人。”“难怪你之前说会想办法压制魔气，你师父既有能力弄到空青之木，想必在医术造诣上也不会差，倒是我思虑过多了。”“既然如此，那我先暂时替你屏蔽了对道侣契约的感应就是。”沈明玉微微一怔，立刻轻声道谢。洛寒霜道：“你上前来。”沈明玉走上前去。沈明玉很喜欢洛寒霜的就是这一点——洛寒霜非常讲道理，也愿意听人讲道理，沟通起来一点都不费劲。二人相对而立，洛寒霜静静抬手，点上了沈明玉眉心。顿时，一股极为冰凉却又柔和的灵气钻入了沈明玉眉心。少顷，沈明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封闭起来了一般，他原本有些敞开的心现在像是被一个罩子渐渐罩住了。密不透风，却又十分安心。却不知，此时正有一道略显复杂的目光在他面前静静注视着他。屏蔽道侣契约的时候，不光是沈明玉有感应，洛寒霜也会有感应。洛寒霜其实先前并不排斥跟沈明玉的道侣契约，他以往听人说有人结了道侣契约之后，发现这东西对自己心境影响太大，只能解除。可他自从跟沈明玉结成道侣契约后，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沈明玉的心绪总是很柔和，很安静的，偶尔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跳两下，却也很活泼可爱。洛寒霜因为修唯识剑，他的心就如同常年覆盖冰雪的冰川一般，沉寂清冷，一望无垠。而沈明玉的这些细微心绪就像一缕缕暖暖的阳光，还有偶尔跳动的小鸟，在他的冰川上蹦来跳去，留不下什么损伤的痕迹，却让他觉得很有生机，很暖和。可现在，他感觉，那些柔和的阳光在一点点被剥夺，冰川好像又要失去生机了……忽然，洛寒霜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沈明玉一侧的白玉耳垂上。他目力极佳，一眼就看清那是一抹浅淡的，即将要消失的，却又十分暧昧的红痕。洛寒霜：……在这一瞬，他骤然明白了什么，点在沈明玉眉心的指尖也不由得轻微颤了一下。沈明玉似有所感，下意识唤了一声：“仙长？”洛寒霜倏然回神，紧接着，他就竭力摒弃心头杂念，强忍着将心间那种不知名的晦涩感压下，一鼓作气，完成了对契约的屏蔽。末了，他指尖缓缓收回。“好了。”洛寒霜的清冷嗓音静静把沈明玉唤回现实，沈明玉睁开眼，长睫颤了颤，对于方才的那一场细微意外丝毫不提，只目光真诚地看向面前的洛寒霜，笑笑道：“多谢仙长。”洛寒霜：“不必客气。”洛寒霜说这话时，沈明玉不知为何，明明屏蔽了道侣契约，感受不到洛寒霜的心境了，可此时，他却还是觉得，洛寒霜不开心。是一种，有些外露的不开心。但洛寒霜向来话少，沈明玉也不明白他不开心是为了什么，沉吟片刻，沈明玉轻声道：“仙长，我就住在西院，你若是平日修炼烦闷，或是有什么关于魔气魔种的见解不太方便跟殿下沟通，尽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洛寒霜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晦涩且有复杂的遗憾心绪中，听到沈明玉这柔软的嗓音，倒是微微回过神。半晌，他情绪复杂地看了沈明玉一眼，低声道：“好。”沈明玉：“那仙长，我告辞了。”洛寒霜眸光微不可见地闪出一丝落寞，却还是淡淡道：“去吧。”·沈明玉从南院出来的时候，总还是觉得洛寒霜心情状态不佳，有些担忧，忍不住几次回头看了看洛寒霜那紧闭的房门。但最终，房门没有打开，沈明玉也还是没有转身回去。因为他总觉得他实在是跟洛寒霜还没熟到那份上，贸然问人家为什么不开心，太冒犯了。却不知他几次回头，都被那紧闭房门后的一双清冷眸子看在眼底，情绪复杂，似喜似悲。不过很快，一路急急寻来的茱萸就分散了沈明玉的注意力。因为茱萸气急败坏地跑来告诉沈明玉——殷君衡下朝回来就直奔北院，去找那个紫眼睛的狐媚子了。沈明玉一听茱萸这话，不觉哑然失笑，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殷君衡打算采纳他的建议，要揪出内鬼，所以去找辜玉楼配药了？想到这一点，沈明玉当机立断，道：“我去北院看看。”茱萸还以为沈明玉是要去打狐狸精的，立刻表示也要陪着沈明玉去助威。沈明玉哭笑不得，只能连哄带劝，把茱萸送走了，自己这才急急朝着北院走去。沈明玉抵达北院时，北院大门关着，门口守着两个影卫。见到沈明玉，影卫们抬手挡住了沈明玉的去路：“太子妃抱歉，殿下在里面同贵客商量要事，不许任何人进去。”沈明玉也不生气，只道：“那劳烦影卫大哥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来找殿下了。”影卫们对视一眼，摇摇头。沈明玉：……影卫们人高马大，沈明玉也不好跟他们硬扛，更不想直接叫出声来，闹得人尽皆知，只好静静站在那等。但沈明玉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之后，就发觉影卫们确实是一点通融之意都没有。迟疑片刻，沈明玉只好转过身，准备先回西院，等殷君衡跟辜玉楼聊好了回来再问。不过就在他转过身没走出几步后，吱呀一声门响从他身后传来。殷君衡出来了。“过来。”殷君衡冲着沈明玉道。沈明玉听到殷君衡的嗓音，心头一动，便微笑着转过身，走了过去。几个影卫面面相觑，垂着眼，害怕得要死。沈明玉走到门前，殷君衡伸手揽住他，就瞥了一眼两个影卫，眸光有些冷森。沈明玉见状，还未等殷君衡开口就轻声说：“殿下，影卫大哥们也是按照你的吩咐行事，别怪他们。”殷君衡眉头一挑，最终道：“谁说要怪他们了？”沈明玉：？旋即，沈明玉就默默笑笑：“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殿下，还是快进去吧，师父还等着呢。”殷君衡“嗯”了一声，不再理会影卫们，就这么带着沈明玉走入了院中。影卫们见状，都松了口气，这会他们看着沈明玉和殷君衡相偕离去的背影，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点愧疚之色来。·房中。辜玉楼坐在桌前，伏案写下了洋洋洒洒一整张的药名，然后递给殷君衡。“这些药物必须一样不少地找来，否则无效。”殷君衡将那张纸接过，默默看了起来。一开始殷君衡的神色还算淡定，结果越看，他的剑眉却皱得越厉害。最终，殷君衡沉声道：“这里有许多灵药都是夏国境内没有的，现下若是去别的地方寻找，又耗时太过，还有什么简单一点方子么？”辜玉楼皱着眉，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伤势未愈又隐隐疼痛的左臂，淡淡道：“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殷君衡：……“不过这些灵药，我的住处都有，就看殿下有没有方法去取来了。”辜玉楼忽然道。殷君衡听到辜玉楼这话，不觉回过眼，默默看了辜玉楼一眼，然后他就缓缓攥紧了掌中纸张。辜玉楼之所以愿意将就住在他府上，就是因为那夜城郊的刺杀也暴露了辜玉楼的住处。虽说辜玉楼住处的机关颇多，许多灵药被他藏了起来，未必就能被那些家伙搜走，但若是有人要过去，立刻便是众矢之的。搞不好已经有埋伏在那，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这个时候去，太危险了。可若是不去，也正如殷君衡自己所说——这些灵药许多都是夏国没有的，等到弄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辜玉楼说出这个事实后，倒也没有强迫殷君衡去寻的意思，只是不说话，等待着殷君衡自己做决定。殷君衡当然也没法立即做决定。一时间，气氛短暂地静默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沈明玉忽然轻声问：“那些养魔人，实力如何？”殷君衡听到沈明玉这话，回过神来，虽然被打断思路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道：“不算太强，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太子府上的影卫影骑都是普通人，没有灵器护身，很难同他们当面硬扛。”沈明玉：“那仙长呢？仙长能治得住他们么？”殷君衡微怔。洛寒霜？虽说他跟洛寒霜之间龃龉颇深，但洛寒霜若是愿意帮忙的话，事情倒是好解决了——只需他跟洛寒霜两人出手，一人看守，一人取药即可。但……洛寒霜愿意么？殷君衡正在皱眉沉默之际，一旁的辜玉楼忽然笑了笑，开口道：“殿下在愁什么？”“有我徒弟在，天玄宗那位怎么可能不答应？”殷君衡听着辜玉楼这句话，倏然回过神，眸光凛然。沈明玉：……没忍住，沈明玉微窘，低声道：“师父不要开我的玩笑。”辜玉楼目光微动，又瞥了一旁的殷君衡一眼：“我说的是实话，这几人里，恐怕只有你出面，那位仙长才会答应。”辜玉楼莫名其妙火上浇油，让沈明玉心里很是窘迫，又有点担心殷君衡的状态，这会他忍不住频频去看一旁殷君衡的表情。可这次，殷君衡兀自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罕见地一丝怒意也没有，只是平静地看了沈明玉一眼，就道：“辜大夫说得对，若是明玉你能请动那位仙长同我一起去取药，倒是一件好事。”沈明玉心有惴惴，小声道：“殿下……？”殷君衡看着沈明玉这表情，忽然，他淡淡笑了一下，就走到沈明玉面前，伸手揽住了沈明玉。在沈明玉莫名紧张的状态下，殷君衡伸手按着他的肩头，让他面对面看向自己，就神色异常认真且坦诚地低声道：“先前是我疑心重，老是不肯信你，让你为难难过，是我不好。”“但这次我不会了。事关夏国社稷，我这点清醒还是有的。”说着，殷君衡瞥了一眼一旁神色莫名有些复杂诡异的辜玉楼，扯了一下唇角，淡淡收回眼。沈明玉没觉察到殷君衡这点小动作，讶异了：“殿下真的是这么想的？”殷君衡挑眉：“当然，本殿下向来知错能改。”沈明玉眉眼微弯，不觉默默笑了：“殿下真好。”殷君衡顺势轻轻揽住沈明玉的肩头，将人搂在自己怀里。不远处的辜玉楼眉心狠狠跳了一下，默默别过眼去。而这时，殷君衡朝辜玉楼看了一眼，看到辜玉楼这个动作，原本他眸中的笑意却淡了一点。虽然不知道辜玉楼为什么老是针对沈明玉。但经过了几次折腾，他脑子现在已经清醒了不少。人明明就在自己怀里，凭什么要推出去？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想再怀疑沈明玉了。作者有话要说：五十个小红包殷君衡：恕我直言你们都是弟弟洛寒霜：……辜玉楼：呸呸呸，等你们走了，就是我跟徒弟的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