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夜间的急诊很忙,他们一路走过去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进了值班办公室,谷泽立刻先道歉:“抱歉,我没有及时推开他,我当时看到你来都愣住了就没反应过来。不过其他时候我都跟他保持距离的,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做不该做的。”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柏时言。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这种事,从前柏时言就很介意他和同学私交过密这件事,现在看到他还去照顾林霖之,估计要炸。但柏时言真的生气时反倒是不动声色,从来不会暴躁地大吵大闹,只会冷冰冰的,一句又一句质问,压迫感很强,让他无话可说。柏时言的脸色十分冰冷,额角的青筋都在跳,脸绷着,似乎是强行忍耐着怒气,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我不认为你需要去照顾他,他目前脑震**的情况并不严重,意识清醒,生活可以自理,如果真的有事情护士也会处理,他不需要人照顾。”他不信谷泽看不出来,林霖之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故意靠近他。但谷泽没有拒绝,还是去照顾了。柏时言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怒气,继续说:“而且我不认为他病到不能自己去厕所的地步,你完全不需要扶着他。”谷泽不太懂对方的意思,“为什么不需要人照顾?他住院了呀,还脑震**,怎么会不需要人照顾,万一他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值班护士会照看病人,检测病人的身体状况,他并没有失去自主意识,不需要人照顾。”柏时言冷冷地说道:“在我收治的病人中,他已经是轻症了。”谷泽虽然不想吵起来,但还是忍不住要反驳:“你们医生见多识广,看太多了,对什么病症都轻飘飘的觉得不严重,可能真的得是绝症你们才会觉得很严重吧。你们不是病人,没办法跟病人感同身受,有些事情是可以做到,有些疼痛也是可以忍,但是真的很难受呀,你没体验过没资格轻飘飘地说话。”谷泽其实很能共情林霖之。他痔疮手术后,在医院的那三天真的是什么都不方便,好痛苦。虽然护士的确会监测每位病人的健康状况,保证不出问题,但那也只是保证身体指标不出问题,不可能面面俱到,尤其是舒适度这点,简直了。比如说他当时想去个厕所,自己走路太艰难都不好意思主动找护士帮忙,毕竟护士看起来很忙,而他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所以如果没碰到那位照看他的男护士,他去厕所的一路都很艰难。还有,他太疼了想问护士要点止疼药都不好意思,因为听说护士还要向医生申请处方什么的。总之过得很辛苦,什么都不方便。这种只有住过院的病人才懂的事情,柏时言这个医生是不会懂的。他知道医生和护士都很辛苦,病人太多,每天需要管的事情也很多,所以他都努力不主动找麻烦的,但这也让他在住院期间过得很痛苦。柏时言和那位男护士是照看了他,但这两个人都挺忙的,又能照看多久,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熬,熬得很辛苦。柏时言怒极反笑:“你觉得你很有道理,做得很对?”谷泽晃了晃头,他有点头疼了。白天搬砖一天,晚上又熬了很久,大晚上的被叫起来,他有点撑不住。“我没有觉得很对,但我觉得我错也就错在跟林霖之有点太亲密了,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况且除了我,现在好像也没别人能照顾他了,他跟他宿舍的同学处不来,章长弓又要照顾女朋友,导师临走时还交代我照看好林霖之,我觉得我照顾他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柏时言看着谷泽,不说话。谷泽豁出去了,直接说:“我就照顾个同学,怎么了?我就不信你从前没照顾过同学。”柏时言冷笑,嘲弄似地反问谷泽:“你确定那只是同学?他对你抱着什么心思你真的不知道?”谷泽都无奈了,问:“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或者我下次怎么做你才满意?”但他等了几分钟,柏时言都没有说话。谷泽觉得累,“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每次都让我猜你的心思,这次我真的猜不到。”柏时言闭了闭眼,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值班室的门忽然间被敲响了。“柏医生,167号病床的病人情况不太好,血氧饱和度很低。”柏时言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直接离开。谷泽独自待在值班室里呆了几分钟,忽然有点后悔刚刚的争执。柏时言的情况也不怎么好,看得出来很累,毕竟晚上没怎么睡,刚刚还做了个手术。听说人在很疲惫的情况下更容易控制不住情绪,他们现在都很累,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柏时言应该很难受吧,他还不省心,做事不成熟。他当时就应该直接请个护工,别在乎什么钱不钱的,了不起找柏时言报销,他不信对方会吝惜这点钱。护工比他专业比他细心,比他更能感受病人的情况,他也能更好地避嫌。柏时言看到那个情况就直接找了护工,非常干脆利索,比他那个拖泥带水强多了。但柏时言这个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的毛病也不是很好,还有还让他猜心思,也不太好。这让他挺生气的,所以他虽然后悔刚才的吵架,但还是暂时不想理柏时言,大家都冷静点吧。他躺在值班室的**,想着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他听到门被推开再关上的声音,他看到柏时言重新走进来,原本身上的手术服已经变成白大褂,脸色虽然看不出什么太多的疲惫,但眼底好像有红血丝。谷泽刚睡醒,闷闷地,还有点生气也不想理人。柏时言脱下白大褂,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似乎准备离开,但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谷泽沉默几秒,还是跟着柏时言一起走了。他们一路到停车场,再到开车回去,都没有互相说话。大概是在冷战吧。回去后,柏时言去浴室洗漱了下,直接回房间,也没说一个字,表情一直很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谷泽也去浴室洗漱了下,浴室里有柏时言刚洗过澡的热气,沐浴露的气息,他闻着,想起他们吵架又冷战的事情,更气了。洗漱后他反倒是不怎么困,回到房间坐了几分钟,觉得情绪不对,打算出去走走。十一月中,早上八点多,天气很冷,他走出楼就感觉冷风糊在脸上。小区里的人大多行色匆匆,似乎是要赶去上班。谷泽走到小区门口,看到一些店铺开门了。早餐店肯定是开了的,有人在里面吃小笼包和油条豆腐脑什么的,旁边的生鲜水果店也开门了。他看到摆在外面的冰糖橙。他记得上次柏时言好像吃了他剥的冰糖橙,看起来应该是会吃的样子。柏时言值班一晚上,七点多交班后似乎就回值班室带他一起回去了,应该没时间吃早饭。他也不知道对方具体喜欢吃什么类型的早饭,不如小笼包和冰糖橙都买点备着吧,多买点,他们一起吃。他买东西的动作很自如,买完后看着手中的东西忽然又笑了。情侣之间吵架就是这样,走出去时觉得这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但走在大街上看到对方可能爱吃的东西,却又会买些回去。还是要继续过。柏时言就是这样的人,他和对方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又是何必,倒不如好好问问,好好沟通。谷泽拎着东西回去,推开门时看到柏时言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皱着眉头。柏时言看到他,立刻问:“你去哪了,怎么手机都关机了?”谷泽愣了下,拿出手机,忽然发现他的手机真的没电了。“可能是昨晚玩太久,没电自动关机了吧。”柏时言闭着眼睛,呼吸都不稳了。谷泽吓了一跳,正想问是怎么回事时柏时言忽然走过来抱着他,抱得很用力,他骨头都有点疼了。谷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小声问:“怎么了?”怎么忽然抱着他,这是重逢后柏时言第一次这么主动,他真的有点受宠若惊,心跳好快。柏时言抱着谷泽,很用力很用力,抱了好一会儿才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们不要吵架,也不要冷战了,好好说。”他受不了跟谷泽冷战,好怕对方离开。他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安全感。他躺在房间里的**,其实一直没睡着,听到开关门的声音,立刻坐起来走到谷泽的房间里。谷泽没在房间,甚至没在这个房子里,他一下就慌了。虽然谷泽的东西都还在,但他还是很害怕,因为谷泽某些方面真的是一个很绝情的人,说分手就立刻分手,毫不留恋,他们这次刚开始交往时谷泽甚至经常在计划着如果不能通过试用期,分手后搬出去要给他多少钱。他慌了神,开始打电话,但是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一直提示对方关机,他真的害怕了,害怕谷泽关机离开,不想被他找到。谷泽回来前,他甚至已经打算回房间穿衣服,出门找人。幸好对方回来了。还能看到他,真好。柏时言的声音很轻,轻到谷泽都没有听到在说什么,只好问:“你刚刚说什么?”柏时言松开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解释刚才的话,转而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们的早饭,还有点水果。”谷泽说,“我看你应该是在补觉,本来想着放冰箱,等你醒来吃的。”柏时言拉着他到餐桌旁边坐下,说:“现在一起吃吧。”谷泽坐在餐椅上,看柏时言去厨房拿碟子和醋。就在谷泽往小碟子里倒醋时,柏时言忽然说:“抱歉,我不应该冲动,应该更冷静地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是我脾气不好,对不起。”谷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从前吵架时柏时言也服软吧,但也没有服软得这么彻底,总是会跟他讲道理,把他绕进去。但柏时言这次直接道歉,真的让他再次受宠若惊了。“那个……没关系。”谷泽回答,“其实我也有错,我处理得不够好,就应该直接请护工,不要吝惜钱,之后找你报销,反正我看你钱挺多的肯定不差这点。”柏时言回答:“可以直接请护工,但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他的病情并没有严重到无法自理的地步,而且他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出院。”谷泽奇怪地问:“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住院?不是说有可能颅内血肿?”“是有可能。”柏时言解释,“虽然概率不高,但也有可能,从谨慎的角度来说他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左右。颅内血肿只有出与不出两个选项,没有介于这中间的可能性。而且一旦发生颅内血肿就要尽快手术除血。所以虽然概率不高但最好留院观察,避免发生最坏的结果。”谷泽懂了,之后问:“医生都要这么谨慎么?”柏时言回答:“也许从前没有,但现在都会变得很谨慎。”谷泽想起自己进医院时还需要安检,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现在医患关系很紧张,砍伤医生事件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很多医生在收治病人时都会变得很谨慎,说话也很小心。绝大部分人能够理解医生,但也有极少的人认为自己花钱挂号,医生就要把病给看好,还要热心周到体贴地服务。但这在人流量格外饱满的大三甲医院里根本不现实,这里的医护格外忙碌,很多时候都做不到面面俱到,一旦有些地方不尽人意就会有患者投诉。所以这个时候很多医生做事情都会很谨慎,就连柏。御严时言也变得谨慎起来。“我懂了。”谷泽说,“那先让护工照顾林霖之吧,正好我也好跟导师交差了。”他放下筷子,表示自己吃完了,之后小幅度地打了一个哈欠,还是有点困,有点头疼。柏时言熬了一晚上,应该更疼更累吧,他连忙说:“你早点去休息,我也先去歇会,导师跟我说我昨晚照顾病人,可以明天再去实验室的。”他一边说一边把盘子放在厨房的水池里,之后推着柏时言:“快点进屋去,碗什么的睡起来再洗。”柏时言被谷泽推着,其实是想说刚吃完东西就睡觉不好的,但看着谷泽推他的样子,又忽然不想说出口了。两个人都进了各自的房间,谷泽玩了会手机就睡觉,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他先去查了邮件,看到导师给他发的邮件就用电脑处理了下,等处理完已经是十二点多。柏时言还没起,他想了想决定表现下,帮忙洗个碗什么的。他看柏时言用过好几次洗碗机,觉得就是把碗筷摆好,之后再开就行了,一键启动。他悄悄从房间里走出去,一边放碗筷一边想事情。他其实想找个机会跟柏时言谈谈,问问对方为什么就是这种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不爱解释的性格,能不能改。虽然日常生活中柏时言是改了不少,但遇到关键事情的时候这个毛病又来了,还是得谈谈。这大概叫做……启动家庭会议?文明一点的吵架吧。其实控制欲很强这点他都可以接受,反正他也不是非常有个性的人,谁喜欢操心就谁做主呗。但猜心思这个是真的有点不太好。他摆好碗筷,直接按下启动,自觉非常完美,期待一会能欣赏自己的艺术品。柏时言大约是下午两点多起的,起来时洗碗机正洗好一完波碗,谷泽正走到厨房要看他的成果。“你起了?”谷泽笑着说,“我帮你把碗洗了,应该洗好——”拉开洗碗机的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上面好像还是有点油……柏时言很淡定地站在他身边,扫了几眼就问:“你放洗碗粉了么?”“洗碗粉?”谷泽一脸问号,“那是什么东西?”柏时言拿起洗碗机上面的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说:“洗碗粉。”谷泽:“……哦。”感觉不妙,他似乎做错了。“洗碗粉相当于从前洗碗用的洗涤灵,不加的话碗洗不干净。”谷泽摸摸鼻子,感觉自己挺笨的,居然都没注意到柏时言加洗碗粉这回事。“我下次注意。”柏时言加好洗碗粉,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意外地很柔和,忽然伸手抱住谷泽。谷泽的鼻子撞到柏时言有点硬的肌肉,顺道用手抓了抓,嗯,手感很好,很有安全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柏时言现在很感性,是个很好的谈话机会。他手挪到柏时言后背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感觉柏时言的身材是比他大一号,嗯,客观来说就是挺沉的,估计是他拽不动的那种。虽然现在气氛很好,但他还是要破坏。他声音很轻地叫出他们从前常用的称呼,“柏,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喜欢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这个问题他从前也问过,但柏时言没有解释,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解释。问出这个问题后,柏时言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了。“很多事情你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我其实挺笨的,不可能每次都猜到。”柏时言依旧抱着他,没有说话。谷泽叹气,觉得这次交谈可能又要无疾而终时,柏时言忽然说:“今天凌晨,我又想起你从前和很多别的男生勾肩搭背的事情了。”谷泽立刻摆正态度:“从前那是我不对。”“我也有错。”柏时言松开谷泽,拉着对方走到沙发上坐下,大手抓着谷泽的手,一直抓着并没有松开。柏时言垂着头,有那么一会一个字都没有开口说。谷泽的耐心一直不太好,但这个时候却意外地有耐心。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柏时言提起的试用期还是很有必要的,发现双方的问题,及时改正。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柏时言的声音。“父母永远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总会有偏心。”“我是中间的那个,从小最不受父母重视,哥哥继承家业,妹妹最受父亲宠爱,我要尊敬哥哥,让着妹妹。”“兄妹多的话并没有那么和谐,小孩子之间的争斗也许没有太大的恶意,但就是很喜欢抢东西,很喜欢在父母面前争宠。我夹在中间最不受重视,小时候所有喜欢的玩具都会被抢走,可能他们不是恶意的……”“但我每次想去抢回来时父母总会让我懂事,忍耐些,我喜欢的东西被抢走后就很难拿回来。我真的讨厌被别人抢走东西又不能拿回来的感觉,渐渐地我就不说喜好,有事情也藏在心里,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听我说,父母也从来不在乎我受的委屈。”“后来就养成这个有事情也不说的习惯,直到现在。”谷泽又问:“那你那种喜欢决定一切,又喜欢掌控一切的性格是哪来的。”“长大后。”说起这件事情,柏时言比刚才还要艰难,“长大后,我可以脱离父母慢慢独立后。我有的东西很少,但是我有的就想牢牢抓住,再也不被别人抢走。”谷泽缓缓点头,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其实我有些好奇,你家当时超生罚了多少钱?”那个年代还在计划生育,有兄弟姐妹的很少见。柏时言:“……十几万吧,怎么?”谷泽乍舌,“当年的十几万已经非常多了吧,你父母既然愿意为了生你们花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好好养呢,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孩子,好好教育?”柏时言摇头,“那个年代的父母,很多都不会有一碗水端平这个概念,况且做到这件事情真的很难,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偏心。就算是我们养了两只宠物,也会有更喜欢哪只。”谷泽叹气,“忽然觉得你小时候的日子也没比我好过到哪里去。”柏时言:“成长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性格。”他们都是被成长经历影响的,非常典型的例子。柏时言某种程度上算是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不喜欢说,又喜欢把自己拥有的牢牢握在手里。而谷泽很没有安全感,总是想给自己找退路。谷泽晃了晃跟柏时言拉在一起的手,笑着说:“柏,你能说出这件事情已经很厉害,距离脱离那种有事情闷在心底,和什么都想掌控的状态不远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尽早改正,这样可以减少吵架的次数。你看你让我凡事不要想得那么悲观,我都努力在做了,你也要努力。”柏时言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会努力。”正事说完,谷泽想起一件很重要的其他事情。他笑嘻嘻地看着柏时言,满脸好奇地说:“亲爱的柏医生,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什么事?”“林霖之说你第一次看到他时目光很不友善,你为什么会对他很不友善呢?”柏时言:“……”“是因为你看出林霖之对我有意思?”柏时言选择性耳聋。“咱们再遇到后,你是不是对我蓄谋已久?”柏时言淡定地拿出手机,扫了一眼信息说:“医院有事,我先走了。”谷泽哭笑不得,这怎么还能医院遁呢。“喂,柏医生,咱们刚约好的有事情不闷在心里呢?”*作者有话要说:谷泽:古有尿遁,今有柏医生医院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