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师徒二人身上不约而同释放出来的杀气,极乐城主终于缩了脖子,放弃了说服他们找美人相伴的想法。君寻笑得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听闻极乐城至宝众多,想必城主也不介意送我几件吧?”他倚着容华,颇有些头痛地蹙眉扶额:“唉,好像是方才受了惊吓,有点站不稳了。”容华:“……”极乐城主:“……”到底受惊吓的是谁啊!!!这红衣美人方才那两剑的威力,他一个堆上来的仙人境自我反省了下,发现根本做不到。那还能怎么办,谁叫他看走眼,惹了这么一尊神!仙界也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极乐城主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将师徒二人领进了揽尽芳华阁的私库。一个主营风月业的地方,自然会有些流连忘返后囊中羞涩的人。极乐城主仙人境巅峰的修为在这摆着,他们自然不敢赖账,为了脱身,也只好拿身上一些宝贝来抵押了。只是君寻还真没想过数量会有如此之多。看着里三层外三层上下还有四五层的私库,他有些苍白的薄唇忽然一勾。“就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吧。”君寻随手一点,就指了三件灵光灿灿的摆件。原本紧紧盯着他动作的极乐城主见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还好,选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废品……君寻笑眯眯接着道:“除了这些,剩下的我全要了。”极乐城主:“?!!”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嗓音都尖了:“那也太多了吧!!!”君寻没接话茬,只是微微偏头,含笑“望”了他一眼。极乐城主好不容易爆发的气势瞬间垮了。……这人眼睛真的有毛病吗?为什么他刚刚好像感觉被一道特别恐怖的视线锁定了???“唔,好像确实有点多了——”君寻见目的达到,终于话锋一转,再度随手点了四五下:“那就这几个吧。”极乐城主感恩戴德,连东西是什么都没看,当即大手一挥,封入乾坤袋双手奉上,又好言好语一路相送,终于送走了君寻这位祖宗。容华好生见识了一番师尊敲竹杠的业务水平,心服口服。平时只有他被耍得团团转,如今终于看到别人从君尽欢手里吃瘪,实在是……太愉悦了。少年视线不时往君寻身上扫过一遭,立即留意到了他手中不知几时出现的白玉萧。那萧应是由上好的灵玉雕成,光泽温润细腻,萧身雕满莲花暗纹,尾端刻有两枚古字,容华本不该认得,可目光驻留其上时,脑海中却自然而然浮出了“莫失”两字。随着君寻指尖摆弄的动作,萧尾那根串了白玉莲花珠的赤红冰丝穗子甩来甩去,倒是格外与他一身绫罗红衣相称。大约是方才敲竹杠的成果之一。容华忍不住腹诽,这人真的会奏萧么?怕不是觉得好看,才拿来摆弄招摇的吧。……反正他就没看透过君尽欢这个人。少年木着脸移开眸子,却发现二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城中唯一一片碧湖。极乐城早已有人出动平息骚乱,是以并未被波及的地方还是一片繁华喧嚣之景,碧湖便是其中一处。可因着君寻适才那两剑,哪怕有人觊觎美色,也只远远看着,甚至不敢靠近他们三丈之内,倒恰好将风景让了出来。水波中跳跃着湖对岸绚烂绵延的灯火,纷乱迷离,一时之间竟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教人分不清究竟那边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福缘糕,福缘糕嘞——”容华视线微凝,驻足循声望去,便见湖边一艘小画舫旁,静静矗立着一个卖点心的摊位。君寻正把玩玉箫,察觉少年落后一截,回首望去。摊位旁,一位老者正打着蒲扇,边赏月边吆喝,新出炉的糕点整齐排列,仿佛肥嘟嘟的金元宝,却散发着清甜馨香。君寻颇有些新奇,一把拉住有些别扭的少年来到摊位前,笑吟吟道:“老人家,这是什么?”老者面容慈祥:“回仙君,此乃福缘糕,咱们平民都爱吃,尤其喜欢在生辰时吃上几块,取个好彩头呢!这城中美人都爱来老头子这里买‘福缘’,仙君要不要也尝尝?”君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转向容华。对方用力别着头,只给他剩下一个后脑勺,却意外暴露早已红了个透底的脖颈与耳尖。“哦——”君寻了然,手中玉箫敲敲少年肩膀:“生辰啊?”容华声音低若蚊鸣:“……不、不重要。”他已有七八年未过生辰,若非今日碰见这福缘糕的摊位,恐怕自己都要忘了。谁知君寻却笑了起来。他反手将玉箫别上腰带,捏着极乐城主的金牌穗子将之从少年腰间一把抽出,向着老者一抛:“老人家,你这些糕,还有船,我全要了。”他动作太快,待容华反应过来伸手欲夺,那金牌早已稳当当落入老者手中。后者也是识货的,当即摇着蒲扇乐呵呵走了,唯留一脸空白的少年,与笑容狡黠的美人。君寻扬袖将满桌福缘糕一收,足尖轻点,飞鸟般跃上画舫,回首看他。圆月清辉于湖水上**起一片清凌凌光影,几乎模糊了美人轮廓,却显得那抹红衣愈发明晰生动,让人移不开眼。少年默默看了一会,认命般轻叹一声,跟着跳了上去。如在飞舟一般,君寻将小案酒具软枕靠垫一一摆出,容华则反手放出一道剑气,画舫受到推力,缓缓离岸。湖水中央,所有的喧闹吵闹之声似乎都远去了。君寻化出满满一桌福缘糕,推向少年:“吃吧,多吃点。”容华没动,只是靠着船舷,盯着夜幕弦月发怔。小狼崽子心思细腻,又不知在感怀些什么。君寻轻笑一声,也不催他,一手转萧,一手倾杯饮酒,自在悠闲,不亦乐乎。有生辰不好么?他早已忆不得自己究竟生辰何夕,年岁几多,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湖水漾着溟濛光华,云巅春的醇香溢满唇齿,君寻眯着眼,将另一杯推至容华面前。“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他遥遥对月举杯,唇瓣笑意飒然:“敬此间风月。”语罢,一饮而尽。容华见他喝得快意,心下开始好奇,终于捏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凉醇厚的**入唇,立时燃起一团辛辣滚烫的火,一路由喉咙烧入胃里,呛得少年剧烈咳嗽,灵秀眼眸中都泛起了水光。君寻见他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本就不高的船沿掉出去。容华看得心惊胆战,还未顺过气便飞快伸手,拉了他一把。谁知对方好似没骨头似的,一如此前在揽尽芳华阁时,顺着力道径直倒下,不偏不倚地躺上了少年膝头。容华:“!!!”忽如其来的熏暖木香扑满鼻尖,他浑身都僵硬了,第一反应就要起身避开,前者却蓦地伸出右手,指着夜空喃喃自语。“……还不够。”少年动作微顿,以为自己听岔了,微微倾身侧耳,却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乍响!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紫光映亮,容华猛然抬头,只见原本空旷漆黑、唯有一轮弦月的天幕之上,正绽开一朵足以遮盖整片夜空的焰火。仿若群星化雨而下,牵出无数光尾,可就在容华以为花火要就此消散时,怀中美人却轻笑一声。“……好奇怪,你怎么突然这么香?”君寻又从桌边拿起一壶酒,循着鼻尖辛凉馥郁的莲香向前凑了凑,似乎连时刻作痛的仙脉都熨帖起来,难得让他心情安然,甚至觉得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容华被他问得有些莫名,正要闻闻自己身上有何味道——夜空中,每一枚飞落的紫色光点刹那间再次齐齐盛放!东风夜放花千树**,数不胜数的紫焰遍布天际,磅礴壮丽,连明月都要黯然失色。容华愣愣看着,眸中光影缭绕。一股有些酸涩的滋味涌上鼻尖,令他呼吸急促,心房鼓胀,一时失语。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流落人间这些年,最痛苦的折磨是拜君尽欢所赐,最美好的回忆,也即将由君尽欢创造。容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沉默地仰着头,一直看到花火散尽,连城中遥遥飘来的鼎沸人声都渐渐消失,寂静四合。眼眶先是涌上滚烫热意,又被夜风吹凉,如此反复几遭后,少年整理情绪,终于垂首,望向膝上美人。后者在他怀中蜷得像只猫,不知何时早已睡熟,呼吸平稳缓慢,只是脸颊被满身酒气熏得格外红润,手边还躺着两枚空酒壶,着实喝了不少的样子。容华看了一会,却缓慢抬手,鬼迷心窍般,解开了那人覆目的红绫。绯色绫纱将他衬得愈发白皙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纤长羽睫微微颤动着,脆弱又凄美,似乎坠入了什么梦境。好像一切都刚刚好。风正好,月正好,气氛也正好。容华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倾身,薄唇在他眉梢蜻蜓点水般一触,轻得仿佛一片落雪。然后他猛直起腰,抓起桌上刚抿了一口的酒杯一饮而尽,满脸混乱。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容华对自己的行为无比唾弃,正咬着牙准备将怀中人轻轻挪开,对方却顷刻伸手,一把揪住少年衣领!力度之大,后者几乎瞬间被迫倾身,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紫色凤眸。那人眉目含笑,嗓音微哑,却愈发温柔缱绻,勾人心魄。“……仅此而已么?”作者有话要说:容华:……你等着!/*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柳宗元《饮酒》**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青玉案·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