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寻这话出口的第一瞬间,容华就觉得他被耍了。看着师尊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少年眉心深锁,头疼欲裂。是真的痛,还带着轻微的反胃,起身时猛地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漂浮感,难受得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容华知道,这是宿醉的表现。幼年时他曾偷喝过一坛母亲酿造的果酒,第二日醒来后便是这种感觉。……可是他昨日只喝了一小杯啊!未曾想云巅春的酒劲居然如此之大,容华除了浑身难受,连昨夜发生过何事都混忘了,怪不得君尽欢次次喝完都要撒酒疯……这人惯爱拿他打趣,一张嘴里十句有九句是在逗人,剩下一句也半真半假,他实在琢磨不透。“……我不信。”容华木着脸起身,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已经打算好了,日后君尽欢如何撩拨,都以不变应万变,看那人还怎么乱他心绪。君寻转着玉箫,看着初生晨光落入那双剔透灵秀的双眼,没来由想到昨夜被“一亲芳泽”时的景象。“嘁。”君寻单手托腮,笑得百无聊赖:“昨夜抱着为师说什么天地可鉴,日月为盟,至死不渝,今日醒来倒不认账了。”他单手扶额,叹了口气:“少年人果然翻脸如翻书——”容华:“……”别说了求你了!见少年一张脸又开始泛红,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气的,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向前伸出一只手臂。容华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别扭地将人扶住。二人歪歪斜斜地一路来到揽尽芳华阁时,“金球”已候在门口,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仙君!”见君寻勾搭着容华好没正型地出现,极乐城主立即迎上前来,殷勤道:“不负仙君所托,适才在下已然将消息归纳汇总好了,就等仙君前来查看!”君寻指尖拨弄玉箫,饶有兴致:“你真的是仙人境巅峰?怎么这么怂?”极乐城主擦了擦汗,笑容忽然心虚:“哪有您强啊,哈哈。”“那,你,”君寻点了点自己,“真不知道我是谁?”极乐城主汗流浃背:“是在下眼拙,不知仙君名讳,还望仙君万莫怪罪……”君寻懒得问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带路,自己则勾着容华,远远缀在后面。奇也怪哉,连恨春与华明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怎的这极乐城主反倒瞧不出来了?真是窝在此地逍遥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美人陪??君寻起了兴致,视线落上手中玉箫,若有所思。“城主大人,”他忽然出声,晃了晃萧穗,“不知这萧,你从何得来?”极乐城主圆滚滚的身躯几不可见的一滞,磕磕绊绊道:“呃呃,是……前些时日,一名圣宫弟子……身上灵石不够,押给在下的。”“哦——”君寻音调拖长,笑意盎然:“他就没说要来赎?”极乐城主又开始擦汗:“这个……没有,没有。”前者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没再追问。容华下意识抬眸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伸出食指,按住了唇瓣。君寻做出“嘘”的口型,前者却浑身一僵,猛地别开头去。他唇角勾起,正要挼一把少年马尾无声嘲笑,极乐城主却停下脚步,拉开了纱门。“仙君,请。”君寻心安理得地拉着容华当先进门,又格外自然地落座软榻,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这才懒倦道:“说说吧?”“是,是,”极乐城主似乎有擦不完的汗,忙不迭道,“如今碧霄界内,并无复魂草流通,但玄极宗内有一株即将成熟,目前有三路人在接洽。”他顿了顿:“两路来自圣宫,一是光耀殿天骄郁雪归,二是圣坤殿主折衣仙子……还有一路来自魔域,是修罗城主汨绝。皆隐藏极深,无法探知其目的。”君寻转着玉箫,唇角轻勾。——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圣宫?见他但笑不语,一副昨夜登台前的表情,极乐城主腿都要软了,以为君寻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忙补充道:“之所以仍在接洽无人得手,乃是因为玄极宗新任宗主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心求道,目前尚无人能够提出足以打动他的条件……”玄极宗地处海外仙山,为仙门四宗最偏远的所在,门人皆以卜卦推演之术入道,避世自居,鲜少出面。如此死宅的宗门之所以能名列四大仙宗,据说是数千年前,前任宗主曾消耗二百岁阳寿,向上天求了一句谶言。至于谶言内容,则早已失传,无人知晓。“好吧,”见极乐城主实在憋不出来了,君寻慢悠悠起身,拎起一串葡萄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如此,便多谢城主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城主如释重负,一路将人送出揽尽芳华阁,正要挥手道别,却见红衣美人悠然回首,晃了晃手中葡萄。“葡萄不错,”君寻笑眯眯宣布噩耗,“下次还来。”求您别来了!!!想到昨夜下属呈上的修缮账单与客流损失,城主登时血压飙升,一张圆脸清白交替,却不敢发火,只得点头赔笑,好生送走了这尊煞神。见红白二人终于消失街角,他浑身虚脱,险些跌坐在地。好在揽尽芳华阁美人众多,时刻等城主临幸,莺莺燕燕一涌而出,紧着将他搀回了高台。谁知走到门前,城主却神色忽变。美人被尽数挥退,他则快步绕过数重屏风,开启了暗格机关。密室无窗,墙上却镶满了夜明石雕作的飞天像。所有“仙人”都面对正中央一尊面容模糊的黑玉神像,神态恭敬,隐成朝拜之势。一名白袍人面对神像负手而立,似是在等候什么,周身散发着深不可测的压迫感。极乐城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敬道:“大人。”那人没应他,只道:“东西都送出去了?”“是,”城主不敢抬头,“事情都已办妥,该说的也都说了。”他说着,又有些迟疑:“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嗯?”极乐城主斟酌一下,才小心翼翼提问:“大人如何断定,那人定会选中那两样东西?”白袍人终于回身,面容却被宽大兜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仅流出一声冷笑:“不该问的,别问。”“是,是……”极乐城主吓得一缩,立即对着神像连磕几个头,旋即跪伏在地,恭敬伸手:“求神主大人赐药——”白袍人沉默一瞬,袖袍一挥,空空如也的香案上当即摆满无数小瓷瓶:“这些是半年份的极乐丹。”他说着,又将一枚红褐色药丸抛入前者掌心,冷冷道:“这是你的。”极乐城主忙又磕起头来,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溢美感恩之语。白袍人却只是冷哼一声,身形消散。*极乐城距圣宫并不算远,乘飞舟不过半日便可到达。君寻困倦至极,可仙脉疼痛,根本睡不着。只得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榻把玩玉箫,盯着“莫失”两个古字出神。容华本在修炼,见他似乎格外在意这萧,正欲出声,却见天际一点灵光飘摇而来,化作一枚信符,飞入君寻掌中。后者阖目倾听片刻,勾唇一笑:“……倒也真会搞些幺蛾子。”容华茫然:“什么?”他将一粒葡萄抛入口中,眯着眼含糊不清道:“圣宫嘛,今年琅华宴加了新规则,愁倒一片了。”不住开合的浅绯唇瓣吸引了少年全部心神,君寻说着,就觉察到了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便宜没占够?”他蓦地张开双臂,向后一靠,神情玩味:“来,给你机会。”容华脑子“嗡”地一声,红着耳尖毫不犹豫起身,径直去了舟尾。坐下修炼时,还不忘背过身,只留下一个柔顺飘摇的马尾。君寻哼笑一声,开始闭目养神。圣宫无缘无故加了规则,恐怕有些内幕,一会少不得耗神费力。哪怕睡不着,也要稍作休整。待到日至中天,君寻眼皮微掀,便见不远处神谕山脉皆被浓雾笼起,连屋檐都没露出一角。谢疏风信符言明,唯有成功通过迷踪阵法的宗门方能进入圣宫参加琅华宴,进不去便要打道回府。这规矩无礼至极,偏偏圣宫规模奇大,一宗独占仙界六七成势力,连另外三宗都敢怒不敢言,遑论其他小宗门了。因此飞舟落地时,除了太华宗一队仍在等待君寻师徒,其余宗门皆已进入迷雾,认命地找路去也。“如何?”谢疏风见他出现,当即快步迎来,剑眉稍蹙:“可还安好?可有发病?”君寻笑着摇头,分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别等着了,快些进去吧,我都困死了。”谢疏风点头,开始交待身后弟子紧跟彼此,莫要迷失方向。旋即眼神示意君寻,便当先一步,进入迷雾。君寻拉着容华,紧随其后。进入阵法的瞬间,似有微凉水汽由四面八方涌来,激得众人心头一缩。浓雾厚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容华双眸紧紧跟随眼前那抹朱绯,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与人交握的手都不自觉收紧。君寻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力度,专注寻找阵法破绽的双眸一转,想回头瞧瞧小狼崽子是不是又要哭了——手中瞬时一空。君寻隔着白绫,盯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雾气,幽幽冷笑。——没搞错的话,他们这是被针对了?无尽意察觉危机,自行由他鬓边漂浮而起。与此同时,无数冷剑当空落下,劈面而来!作者有话要说:君寻:敢玩我,你们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