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华已经快要模糊的童年记忆中, 父母亲其实都是世间最温柔普通的人。他们隐居在密林深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平凡静好的生活。直到圣宫带人找上门来, 容华才知道下厨时一不小心会炸掉半个厨房的父亲竟是圣宫天骄, 做针线时经常会刺到手指的母亲却是魔宫圣女。而他们手中, 有着一旦现世,即会引起整个碧霄界争夺觊觎的神器碎片。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可即便是后来陷入流亡, 到最后双亲逝世,容华也从未这所谓的神器碎片, 甚至有时午夜梦回, 还会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容华第一次亲眼见到“神器碎片”。少年双目大睁,倒映出琉璃花瓣的澄澈清光。……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 竟害得他颠沛流离、家破人亡?!被禁制勾起的心魔开始故态复萌, 容华红着眼, 逢春顷刻出鞘, 一剑劈落!这一剑纯粹只是气愤所致,不带任何剑招技巧, 甚至没有施加分毫灵力。冷银剑锋与鎏金牢笼碰撞, 登时于星海之中激起一声高亢嗡鸣, 久久回**不息。设下金笼者修为相当高深, 哪怕只是平砍的一剑, 反震之力也并非容华所能承受。少年手臂几乎顷刻一麻,逢春脱手飞出, 他本人也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却被一只纤细手臂信手揽住。温柔缥缈的花木香气环绕而来, 容华缓慢抬眸,视野却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师尊眉目。滚烫泪水滴滴答答落在臂弯,却仿佛隔着轻薄柔软的衣料,灼伤了君寻的皮肤。他皱着眉,随手在容华脸上抹了一把,却是冷哼一声,哑着嗓音道:“你砍它们作甚?”容华有些失落地别开视线:“若不是身怀这东西,父亲母亲——”“……笑话。”前者尚未说完,却被君寻径直打断:“你父母逝世,是因为神器碎片吗?”容华被他问得一怔,含着泪委屈道:“难道不是吗?”若非身怀神奇碎片,父亲母亲又怎会被人逼至绝路,不得不自爆而亡?君寻冷冷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年,心底一阵烦躁。他蹙着眉将人推开,转向仍在努力想要挤出金笼的两枚花瓣,低声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是胡扯。”纤细如玉的指尖伸出,隔着禁制描摹琉璃花瓣流畅精致的轮廓,嗓音冷沉:“身怀至宝,就是原罪;因此被人围剿,就是该死?若真如此,那些杀人夺宝的,又为何能安然无恙至今,活得风生水起?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你父母没有错,他们只是抛却了身份的束缚,真心相爱;神器也没有错,它跟随莲神数千年,功德岂止无量?”君寻一向孤冷,与人交流向来点到为止,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安慰人的废话。是以语毕,他垂首默了良久,才又一字一句道:“想报仇可以,但别找错了人。”容华彻底怔愣,陷入沉思。师尊看似嚣张桀骜、肆意妄为,其实活得相当明白。几乎每一次都能在他即将钻入牛角尖时,将他一语点醒。小世界是如此,现实中亦然。可容华只是有些心疼。他不知师尊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可他要承受过多少苦痛,才能将世事看的如此透彻明白?清光之下,红衣美人一向嚣张秾艳的侧颜线条也柔和软化了不少。琉璃花瓣隔着禁制飞舞,似是想要蹭蹭他花苞似的圆润指尖,竟显得分外亲昵。心魔不知何时已然退散,恢复平静的容华看着眼前这一幕,内心深处却隐隐产生了一种呼应,雀跃渴求,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想让师尊柔软温暖的指尖,碰碰自己……容华:“……?!”少年耳尖顷刻红透,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移开视线,背过身去开始怀疑人生。怎么回事?!只是看到指尖,他心里对师尊的妄念就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容华啊容华,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是要把头埋进去么?”正纠结,师尊似笑非笑的嗓音幽幽飘入耳边。容华猛然抬头,但见一枚光团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到自己的鼻尖。君寻老远就看到他将头抵住这枚光团不知在想什么,兴致忽起,溜达过来:“什么东西值得你盯这么久?”话音未落,紫眸之中已然倒映出光团全貌。尽星穹的每件宝物都有单独的保护阵法,这件也不例外。君寻随手一点,剑气登时将阵法破解,露出内中一本薄册。他摸着下巴,念出了书名:“《碧海情天册》……什么东西?”容华也摇摇头,一脸茫然。他方才忙着自我怀疑,根本没注意这光团究竟何时飘至自己面前的。师徒俩一人捧书,一人捏起封面,缓慢掀开——泛黄纸页上,紧紧拥着两名裸|呈|相|对的男子,形容亲昵,颇有些密不可分。页面下方,还有一方小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有阴阳合修之法,自有双阳并行之理。碧海情天,当为此道先驱。」君寻:“……”容华:“……”君寻面不改色地合上书页,紧接着捏起薄册,反手一扔。缓慢运转的星海登时被激起一圈波纹,又归于平静,寂静无声。师徒之间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眼看着容华一张俊脸有越来越红的趋势,君寻轻咳一声,主动结束僵持,转身径自向着金笼走去。无尽意一直朝着禁制另一头的琉璃花瓣哼哼唧唧,见他过来,当即自行化出原型,分外主动地将剑柄拱上君寻手边,像只求蹭蹭的猫。君寻反手握住剑柄,立即感受到了无尽意主动传递而来的催促之意。当初在定春门时也是一样,无尽意似乎对琉璃花瓣有种特殊的感应,每次都激动得像是见了姘头。……有些好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君寻的杀气,原本只是缓慢流转的禁制光华忽然波动起来。与此同时,鸟笼形状的金牢顷刻变形扩散,竟化作片片鱼鳞,层层锁成了一枚密不透风的金碗。君寻眯眼,饶有兴致。这座禁制,也算是他在圣宫这么久见过最精密的牢笼了。非但融合了阵法、剑气,甚至还有机关术的痕迹。需得阵法宗师、剑仙、机关大师三人合力,方能寻到破解之法。只是太不巧了,破阵者恰好是活了不知几百辈子的君寻,而他又刚巧每一样都会那么亿点点。仿若呼吸般不住浮动的金鳞之下,阵法脉络早已被他看了个透彻。施法者确有巧思,而神器碎片也真正配得上他如此大费周章,只可惜在君寻看来,所以七拐八绕,也只是一剑的问题。剔透纤薄的月色剑锋精准无误地对准了层叠金片间唯一一片会自主游动的逆鳞,磅礴剑气被他不断调动压缩成剑尖一点厉芒,旋即剑柄轻压,旋腕一撬!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断裂声响起。那片逆鳞被君寻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接撬飞,一如《碧海情天册》般划出一道弧线,兀地没入星海漫漫之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逆鳞被撬飞的同时,牢笼失去运动规律,数以万计的鎏金鳞片刹那倾泻而下,又在即将接触下方阵法时化为光屑,顷刻消散。琉璃花瓣似乎有意识般,在牢笼垮塌的瞬间光芒大盛,一头向着君寻撞去——可就在此时,一股极为强大摄人的威压从天而降!“师尊!!”容华惊呼一声,飞扑而来。君寻几乎凭借本能飞身而退,不偏不倚地撞入少年缭绕清香的怀抱之中。二人不约而同抬眸,却见一柄足有一丈宽的巨剑方才已然从天而降,正正插在君寻方才站立的位置,恰到好处地挡下了两枚花瓣去路。连缓慢运转的尽星穹阵法都被此一剑所毁,漫漫星海消散而去,露出整座石窟的原本面貌。所有载着宝物的光团失去支撑,纷乱直坠而下,仿佛打翻了一整盘的珍珠,满地跳跃滚动。神器碎片也被震得倒飞而出,立即想要再次飞向君寻与容华二人,山窟之中,却有一声低吼凭空响起。巨剑之后,幽幽转出一只通身璀璨耀目的五色麒麟,直接一口,将两枚花瓣吞入腹中。君寻一眼看出那是一名仙人境巅峰强者的灵相,如此纤毫毕现的凝实程度,只怕距离圣人境仅剩临门一脚。临身的压迫感霎时令他全身经脉舒展而开,剔透潋滟的凤眸之中,竟腾地燃起一缕幽紫火苗,幽幽跃动间,是久违的战意!巨剑缓慢缩小,麒麟脚踏祥云踏空而起,身形逐渐虚化,显现出一名锦衣金带的男子身形。一直被君寻压在左腕的濯心终于忍不住了,长鸣一声便要化出原型,将剑柄送入主人左手,可就在此时,一朵模样极其虚幻的浅白莲花却骤然于二人脚下盛放!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呼吸长。君寻第一反应是望向容华,可少年却同样手持逢春,面露茫然。即将穿越传送阵时的抽离拉扯感响起的同时,君寻心头一跳!适才进入尽星穹时感应到的紫焰气息由身后飞快逼近,他第一反应即是回身横剑,视野中却突兀地闯入一抹极为耀目冷冽的红。那人红衣乌发,赤金面具狰狞邪异,未被衣物遮盖的苍白皮肤上火纹满布,对比鲜明得几乎能够刺痛双眼。容华登时面露惊诧,连扶住师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一紧!可后者却恍若未觉——那人现身的瞬间,君寻幽紫瞳孔刹那紧缩,连握剑的双手都有一瞬间的僵硬。可来人的目标却似乎并非他们,反而周身紫焰滔天而起,越过身形逐渐虚幻的二人,直直迎上了正在全力压制神器碎片抵抗的却芳舟!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就在即将被传送阵抽离,与红衣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君寻还是隔着面具预留而出的空隙,对上了那人幽冷阴鸷的摄人紫眸。君寻识海骤然剧震!他面露痛色,耳鸣不已,一手捂住了单侧太阳穴,几乎站立不稳。而即将被浅白莲花彻底闭合吞没的前一瞬,他却似乎由无尽杂音中,分辨出了对方沙哑低沉的破碎嗓音。“……走!”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嗷!还有!小红包!啾咪!*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周易·系辞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