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身侧红衣摇摇欲坠, 汨绝心头一跳便要伸手去扶,却被对方微微一避,抓了个空。君寻面上血色几乎褪尽, 神情也有些恍惚, 勉强攒聚精神, 却只是微微摇头,道:“……无碍。”汨绝冷哼一声, 背着手不想理他。可见青年消瘦手掌死死抓住近旁枯枝支撑身体, 终于又叹息一声,无奈道:“过刚易折, 你又何必如此?适当依靠他人又不会死。”掌心被枯木刺得生疼, 君寻垂眸:“……多谢你,不惜自身也来助我。”“何必说这样的话?”汨绝皱眉:“即便按下从前交情不提,我既应承莲君之托照应你, 便会依诺行事。况且……”他抬手, 掌心刀芒一闪, 化作一柄装饰繁杂精美的银刀:“若非他, 我恐怕也不能支撑至今。”君寻捂着胸口,压下喉头血气:“这是……?”自初见起, 他便觉得这把银刀特别, 甚至给他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 哪怕是用他这双眼睛去看, 也一直摸不到头绪。见他皱眉, 汨绝也不卖关子,直接抬手一拂——银刀光芒四溢, 所有宝石装点俱在此时剥落消失, 最终化作一片剔透花瓣。君寻呼吸微滞。“当年你遣人送来飞羽, 我便猜到是生了变故,本欲动身去寻你,谁知那隋无迹动作恁快,转头便找上了我。”汨绝嗤笑一声:“那狐狸崽子实力突飞猛进,老子虽说打不过,却也自爆了一身仙力,让他好好吃了苦头。”毒医当年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一手精绝毒术外,自然还有一身剧毒无比的仙力,不然也不会那般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哪怕隋无迹吸收了莲神神力,猝不及防之下,想必也中毒不浅。君寻略一沉吟,想到此前交手那人暴露的隐伤,竟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自爆后,我魂魄本来将散,”汨绝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地将琉璃花瓣掂了掂,“是这东西从天际飞来,救了我一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他说着,又失笑道:“此次能借助那白雀混入圣人禁制,也多亏这花瓣了。”君寻阖目开口,嗓音艰涩:“莲君……”——当日那样的情形,他竟还能在魂飞魄散前如此为他人斡旋,怎么不再多为自己筹谋筹谋?割裂灵魂之痛,他早有体会,魂飞魄散万剑穿心,又该有多痛??君寻气息一窒,直接躬身呕出一口鲜血!汨绝皱眉,下意识想要伸手取药,却被一只消瘦枯白的手按下:“君寻!!!”“……没用了。”君寻喘-息着将他打断,勉力直起腰缓了缓,旋即抬手,拉起了宽大袖口。汨绝瞳孔紧缩:“诅咒??”红衣青年原本消瘦苍白的藕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色恶纹,甚至牵连了君寻的周身气机,将他原本的炽烈仙泽侵染腐蚀,变得混乱冗杂。君寻自然也能感受到自身变化,垂下袖口自嘲般嗤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他了。”即便他再憎恶隋无迹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胆大心细,聪明绝顶。他能想到使用含有凤凰精气的琅玕树叶制作傀儡牵制容华,也会想到以君寻的性子,必定会拼着自身受到反噬也要将这些傀儡歼灭。于是隋无迹控制这些傀儡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他们对自身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哪一只傀儡被杀死,大部分的反噬与代价却会有大半藉由气机牵引转移至君寻身上,倒真是一举两得。汨绝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气得几乎牙痒痒:“……如此卑劣手段,真不知天道如何能容忍这种人破境成圣!”君寻失笑,嗓音沙哑:“不服不驯的毒医大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趣。”他顿了顿:“仙者修形,圣人修意。他悟性本就不差,既能将仙者之形修至极致,破境成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当成神,有那么容易么?”言尽于此,他倒也觉得有些疑惑。隋无迹的行为,已经没有底线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与混沌合作,弑神祸世,真的只是为了一统天下,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吗?汨绝冷哼一声:“他如何,自然不干我事。倒是你,既能与你那分魂瞒过容华互通心念,此刻想必也知道他在何处了?圣人就快追来了,你可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君寻原本神情还算镇定,可听他说到后半句,也出现了几个呼吸的茫然。汨绝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堪堪回神,点了点头。没错,他早有打算。自从在归鸿殿察觉到汨绝附身于白雀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箭已发出,又如何再回头呢?“走吧,”君寻捂着胸口起身,“去天谴山。”*容华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他盯着满地狼藉发呆半晌,感受着与师尊灵魂牵引的力量越来越远,直到超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这才迈开步子,向着损毁大半的凉亭走去。耗费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山居雪景图早已被践踏得残破不堪,唯有一行墨字仍旧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刺眼。容华倾身将残卷拾起,望着师尊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薄唇轻启。“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原来您早就在暗示我了。”尚未来得及重新封好的酒坛仍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酒香,容华垂眸,正欲动作,废墟之中却乍然黑影攒聚,现出几道跪立的人形。“尊上。”为首一人垂着头,目光却极小心地掠过白衣圣人脚边残画,面露不忍:“要追吗?”容华盯着酒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移开视线:“不必,追上也是徒劳。”黑衣人咬牙,不忿道:“当年那人混入选妃大会时,属下就提醒过您,如今他又这样对您,您就——呃!!!”话未说完,人已倒地。寒气不知何时已然将他半个人侵透,剧痛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翻滚挣扎。后方几人见状俱面露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好深深埋头,齐声告罪。足足过了一刻,连惨呼之声都逐渐微弱下去,白衣圣人才冷哼一声,寒霜消散。“属下……属下知错。”未待容华开口,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便自行伏跪在地,虚弱道:“我不该议论那人……请您……息怒。”青年碧眸深冷,有如没有任何杂质的寒玉,却看得人遍体生寒:“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了。”黑衣人头颅低垂:“……是。”容华又沉默片刻,回首倾身,捧起的地上的酒坛:“进展如何?”还是那黑衣人应道:“魔域所有地下势力俱已收服,仙域方面……照您的吩咐,由依附圣宫的小宗门入手,已有五成投降归顺,另有一些独立宗门也已归降,承诺听从离天宫调遣。”“嗯。”容华似乎兴致缺缺,神情目光并无任何波动。那黑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只是摆摆手,旋即身形一幻,直接化作云气,凭空消散。一日后,萧州城外。君寻站在城门口,一时有些恍惚。上次来时,还是与容华同行,对方被他强拉着手,紧张得连嗓音都颤了。君寻指腹微微摩挲,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青年满是薄汗的滚烫掌心。汨绝跟在他身后,见状有些无奈:“……你还真会折磨自己。”他掌心银光一闪,二人当即被幻术笼罩,消失于众人视野。与此同时,一行人也手持仙剑,边交谈,边由二人面前经过。一名稍年轻些的青年迟疑道:“……师尊,我们真的要去投靠离天宫吗?”为首老者闻言,却是捋着胡子睨他一眼:“废话,不去离天宫,还要去圣宫么?”话音甫落,他身后便有一名弟子附和:“就是就是,圣宫如今行事愈发霸道,依我看还不若离天宫呢!大师兄你没听说吗?那些归顺新圣雪尘的宗门皆得了不少赠予,甚至还有新圣亲笔所书的修炼心得!!”“可不是,如今这世上强者,肯公布自身修行心得之人又有几个?照我看啊,圣宫处处遣人编排这位新圣狠毒妖邪,指不定坏的是哪一边呢!”那大师兄闻言一怔,却又皱起了眉:“可我也听闻,那些离天宫遣人招降时不肯归顺的宗门,皆伤亡惨重,几乎被圣人亲卫血洗……新圣若真心善,又怎会放任亲信这般肆意妄为?”“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要么归顺圣宫,要么就只能选离天宫了!你没看魔域势力发展之快,这才短短几月,仙域都要被他们渗透十之二三了!”“可……”几人边聊边走,已然远去,再听不真切。君寻望着几人背影沉吟片刻,忽而转向汨绝:“他们所言,可为真相?”“我可不知,”后者抱臂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耳垂孔雀羽,“他一向将事务分散下派,从不按常理出牌,谁都猜不透圣人心思。”“早和你说过,他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容华咯——”汨绝耸肩:“真是奇怪,莲君从前便这样么?”君寻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我从前,也如现在这般么?”汨绝被他问得一顿,却还是下意识道:“自然不同。你从前又傻又天真,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偏又快言快语,性子也急,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傻儿子——”君寻:“……”他白了汨绝一眼,后者立即改口:“不过如今嘛,又漂亮不少——召什么濯心啊你?我是说,心性变化不少,连我都试探数次才敢确定是你。”君寻收起濯心:“比起做人,还是做鸟比较适合你,好歹说话像唱曲儿,还能博人一乐。”汨绝无奈:“……行行行,我不说了。”君寻不紧不慢:“纵使再变,有些东西也是一样的。”而他自己……不也一样变了么?曾经的凤凰阿寻,到底是回不来了。说话间,二人已横穿城池,来到无尽雷域边缘。阴云荒野的背景下,唯有一抹极端耀目冷冽的红立得笔直,就那般微微仰头,一动不动,似是在凝望天际。察觉到有人前来,那抹红衣轻轻一动,终于缓慢回眸,现出一张满布幽紫火纹的颓靡容颜。孤深阴鸷的紫眸倒映出逐渐靠近的君寻面容,他牵动唇角,似是想笑,却终究作罢。“……来了。”他望着君寻缓慢开口,神情格外平和镇定:“等了很久。”话音落下,濯心出鞘。赤金灵剑凭空而现,剑光湛湛。“久等了——”君寻眉眼稍弯,露出一抹笑意。“我来杀你了。”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orz尝试恢复更新中——*评论掉落小红包,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