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十年九月,萧云昊下旨令裴宣前往北境白城练兵,更赐了白城兵符,这意味着这位侯府世子前往北境不再是历练,也不再是依附父辈的小将,而是真的独挡一方了。九月份北方的天已经短了不少,但是这日天刚刚亮起来皇城的神武门便大开,黑压压由禁军和羽林卫护送的王驾从神武门缓缓而出,这天是裴宣临行在城北演武场点兵的日子,萧衍是去送北行军的。萧衍是一品亲王加有徽号,仪仗被萧云昊加的几乎能和天子比肩,但是算起来他却从来也没有用过,这一次去演武场也是轻车简从,只留了禁军和羽林卫。这一次前往白城换防的是原留守纪城的兵马,纪城是从进程前往云山的必经之地,这两年黎沐尘往返云山姜凉没有时间的时候都是裴宣陪着他回去的,有的时候他送黎沐尘回到云山之后就会到纪城待一阵子,纪城参将和他成了忘年交,两人经常一块儿喝酒打猎,这纪城军也对裴宣可是不陌生。萧衍的车架到军营外的时候,整个军营中的人,无论是新兵老兵都笔直的立在了营前,裴宣一身银白铠甲站在最前方,王驾在营前停下,羽林卫和禁军分列两侧让出了里面的黑色轿辇,羽林卫从两侧开了车架的门,萧衍一身束腰束腕劲装扶着一百年羽林卫的手臂下了车。他其实很久没有来军营了,这一方天地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一人的身上,这里不乏有些校尉之上的人都是曾经跟着萧衍一同征伐的老兵,这些人见惯了鲜血,但是在看见眼前那人的时候眼眶都有些发红“拜见将军。”“拜见将军。”整齐划一的声音,一营的将士皆单膝跪地,羽林俯首,没人唤王爷,在所有兵将的心中眼前的人永远都是萧将军,山海一样的呼声,萧衍看着黑压压的人心中的感慨自不必说“大家都起来吧,今天就是来送送大家的。”三军阵前裴宣没有上前搀扶萧衍,但是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上台阶的时候站在他身侧后一步的位置,仔细看着他的脚下的步子。对于这个大梁战神一样存在的王爷,如今的军中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怎么见过他,但是却大多数人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萧衍在军中一向没有什么架子“你们都是大梁的好儿郎,放心的去戍边,好好的训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平时多努力一分,上了战场就多一分的胜算,陛下下旨增设了驿站,你们想要和家人说的话都可以通过驿站送信,不会写字的去找他,让他帮你们写。”萧衍指了指一边的裴宣,裴宣摸了摸鼻子“找我可以,不过您不是总嫌弃我字难看吗?”萧衍笑着看了看侄子“你那字没气死陈探花就不错了,不过能看懂就是好字,写个家书还是绰绰有余的。”底下的将士不少人都笑了,裴宣的性子有些像年轻时的萧衍,不拘小节,和身边将士都能打成一片,没架子。萧衍的到来让三军都为止沸腾,甚至很多人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和萧衍并肩作战,萧衍目送大军北上,待最后一个兵士消失在视线里才撑着回了车架上。九月的风还是有些凉了,到了车上有些轻咳,车架没走出多远便停了下来,羽林卫到窗前禀报“王爷,是陛下在前面。”轿厢的门被打开,萧衍抬眼便看见了前方立于马上的人,一身玄色的龙袍,身着披风,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的“王爷可要下来看看景儿?”萧衍由着羽林卫扶着下车,萧云昊也下马迎了过来,给他的手中塞了一个暖炉“怎么不与我一同去送行?”今早出发的时候他以为萧云昊也会跟着的,但是这人却没有,单单在这里等着他,萧云昊摸了摸他有些凉的手,握住帮他暖着,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山峦转而侧头“今天是萧将军前去送行,我若是随性便变了味道。”他知道萧衍对军营总是有几分割舍不下的情怀,他不愿破坏了那样的气氛。“转眼宣儿都能驻军一方了。”“是啊,听说昨天宣儿和麟儿两人在东宫的房顶喝的那个畅快,今天宣儿走,那小子倒不舍得露面了。”“三个月那小子还会回京述职的,走吧,我们回去吧,承儿早晨还吵着要见你那。”萧云昊扶着这人慢慢往马车那边走,萧衍叹了口气“小承儿都三岁了,宣儿都还没娶妻那,也不知道这孩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开窍。”萧云昊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你还真是操心的命,放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谁也没有想到平静了多年的北境又生出了战事,十一月末北方下起了大雪,同时西北三个边境的村庄被洗劫,兵将赶到的时候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但是从现场留下的箭来看并不像是瓦剌和鞑靼常用的那种,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所过之处不仅洗劫一空更是老少无一活口。这无异于对大梁宣战,萧云昊立刻下旨彻查,边境各个城池严加备战,着兵部开始筹措粮草,裴宣驻守的白城离被洗劫的村庄只隔了一个太城,他命人取了一支村庄留下的箭支,看完之后却觉得有些眼熟,等认出来的时候便立刻上书京城,走官道八百里加急。信件到的时候萧云昊刚刚到凌轩阁“报,陛下,王爷,裴小将军的八百里加急。”萧衍立刻放下了筷子,目光有些发紧,裴宣从未用过八百里加急向京城递送过文书“快,拿过来。”这封信不长,不像寻常递送过来的家书,洋洋洒洒啰啰嗦嗦,看字迹写的很匆忙,里面写明了这箭支的出处,是羯族,那个食人,以观赏尸体为乐的可怕又残忍的种族。裴宣是在云山典籍里见过这样的箭支,为了保险他将得来的箭支一并送到了京城,请黎沐尘再次确认一遍。番外今天找你来的不是睿亲王萧衍番外 今天找你来的不是睿亲王萧衍凌轩阁内,黎沐尘看见了这箭支脸色也不太好“宣儿没认错,这确实是羯族的乌羽箭,这箭的尾端是用他们豢养的乌鸟羽毛制成的,箭的头上有三个凹槽,凹槽中带有锯齿,这便是羯族特有的箭支,没想到过了近三百年,他们竟然回来了。”羯族在三百年前那个乱世曾经直入中原,他们手段残忍,烧杀劫掠,将汉人称作两脚羊,在他们眼中的汉人没有男女老幼之分,通通灭族,他们用汉人的头颅挂满整座城墙。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将城池变成尸山血海。直到蒙兀崛起,统一中原建立前朝羯族也被赶到了西北,渐渐没有了踪迹,这一过就是三百多年。前朝并非汉人王朝,很多史料并不详尽,三百年的时间过去,就是宫中也留不下多少一个恐怖的民族的史料了。倒是云山底蕴深厚,每一任云山之主都会将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留存在藏书阁。“云山中确实有一部分羯族的记载,宣儿应该就是因此认出这箭支的,当年云山确实曾经与羯族交手,但是因为云山当初大部分的弟子与西域各部族交战所以和羯族的接触也很有限,北方倒是还有两个家族有可能有羯族相关的记载。”萧衍抬眸“先生指的可是两大武学世家战家和澹台家?”黎沐尘点头“是,这两个武学世家在北方的历史不比云山浅。”晚上萧云昊刚刚看完折子回来就见萧衍靠在软榻上怔怔出神,他将热了的药茶递过去,故意留了脚步声免了惊了他“又想什么呢?耗精神。”萧衍回过神儿来,他面色始终不太好,常年用着药,气血也还是上不来,这般年纪上来了,稍微用些精神便觉得乏力疲惫“昊儿,明日早朝之后让安儿过来一趟。”萧云昊握住他的手,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你是要和他说小月儿的婚事?”萧衍点头“是啊,小月儿今年十六岁了,她心里的人是谁我们也都清楚,瑾楼那孩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此般风雨欲来,瑾楼恐怕免不了上战场了,这婚事我总要和他们夫妻商量商量。”战瑾楼这几年一直是跟着徐辉在军中历练,就是萧衍也要承认战瑾楼的才能和武学纵观朝堂也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裴安这几天也忙的厉害,听见哥哥唤他放下了手中的事物便跟着萧云昊一块儿来了凌轩阁,还没进门便听着里面的人细细碎碎的咳嗽。萧衍之前有些风寒,别的倒是好了,只是这咳嗽迟迟不见好,心肺一体,他心脉孱弱,连着肺脉也受损,两人同时进了门,萧衍抬头笑着指了指桌子,看着弟弟“给你准备的雪梨膏,尝尝。”裴安也不客气直接过去端碗坐在了兄长身边“哥,这雪梨膏是给你准备的吧?你吃不了给我的?”萧衍笑着出声“不喜欢吃啊?”“喜欢,蹭饭的给啥吃啥。”因着萧衍身体的缘故,裴安每次来都很少提及军中和朝堂上的事儿,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免得他费神,但是这一次羯族重新出现,这便不是能避的开的了。“安儿,羯族重现,战瑾楼作为如今雁关副将又是战家嫡子这一战他避不开,小月儿的心思你应该清楚,从前我们都想着多留孩子在身边几年,但是如今大战在即,战瑾楼若去了现场不知何时能回来,这俩孩子的事儿你怎么想?”毕竟裴安才是小月儿的父亲,萧衍不能越过他做主,裴安也知道哥哥顾及他,觉得现场凶险,怕他会不同意在这个时候定下亲事。萧衍说要便有些轻咳,他微微偏过了头。裴安忙帮他拍了拍背“哥,我们一家子都是武将,小月儿喜欢瑾楼,我和北柠也满意,这两个孩子的事儿也该定下来了,裴家现在您是亲长,您定最好了。”萧衍这几日心脉不太舒服,晨起的时候心悸的厉害,今天等着弟弟才特意坐在这儿,一会儿的时间便有些撑不住的抬手按住心口“哥,我送你进屋歇着吧,我又不是外人你撑着干嘛?”“那就先定下日子,等战事过后再完婚。”第二日萧云昊早朝之前萧衍拉住了他“昊儿,一会儿让瑾楼过来吧,我有些话想和他说。”“不放心小月儿啊?”萧云昊手环住萧衍的身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外面隐隐飘了雪花,这种天气这人格外难熬一些,这人轻声嗤笑一下“这臭小子娶媳妇和小丫头出嫁还真是不一样啊。”萧云昊给他披了披风,就知道他放心不下“让人过来可以,不过今日天气不好,天儿还冷着,以后瑾楼也不是外人,你就别起身到厅中了,在这儿叫他他也不会见怪。”自己这几年冬天不留意便是一场风寒,如今多事之秋,他也要注意“好,快去上朝吧。”萧衍确实听了他的话,只是让人服侍梳洗,束发戴冠,换了一身衣服,用了点儿早膳后一柱香的时间战瑾楼便到了。他知道萧衍身体不好,进屋的时候特意在厅中暖炉停留片刻,烤暖了身子才进了内室,内室的温度还要高一些,萧衍脸色是一贯的苍白,靠在床头,着了一身深靛色斜襟杉,带了墨玉冠,倒是显得精神还好“给王爷请安。”眼前的战瑾楼再不是第一次见时那少年模样,束腰武将袍服显得身姿笔挺坚毅,自有一般风范,萧衍虚抬手淡笑出声“起来吧,天色不太好有些起不得身,瑾楼别见怪。”战瑾楼立刻出声“您歇着便好,您身子最要紧。”“过来坐。”战瑾楼坐在了他床边“瑾楼,陛下应该和你说了今日为什么让你过来了吧?”想起刚才萧云昊提起的婚约眼前的年轻人耳根有些微红“嗯,陛下说了赐婚的事儿。”萧衍点头,目光落在了这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身上,缓缓开口“今日找你过来的不是睿亲王萧衍,只是小月儿的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