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出门前和周歌联系了一下,决定由老三开车,其他人蹭老三的车就行。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有老三家的车是SUV,四个大男人坐一个小轿车腿都伸展不开。若不是公寓离学校太远,路易也不想开车,不论在哪里,停车都是一件难事,这个决定正中他下怀。赶到花海十字路口的时候,才两点三十,太阳正烈,路易向来畏寒,这种炽热的阳光对他来说却刚刚好。不过刺眼的阳光还是让他眼睛不太舒服,路易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便默默掏出墨镜戴上。公路两边都是广袤的玫瑰花田,栽种的全是大马士革玫瑰。这个季节不是玫瑰开放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郁郁,全然没有玫瑰盛开时摇曳生姿的美感。路易等了没多久,一辆雪白的SUV停在路边,冲他鸣喇叭。“阿易仔。”一个浑厚的男声远远地呼唤,路易抬头一看,发现SUV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车窗后是一个工字背心,脸挂墨镜的男人。男人手臂搁在车窗上,取下墨镜晃了晃,露出硬朗的五官,冲他龇牙咧嘴地一笑。男人本来深沉硬朗的气质因为这一笑,顿时消失殆尽。路易看见他,也笑了起来:“老三。”老三大名陈逸仙,名字虽然仙气十足,人却特别阳刚。十八岁的时候就是个荷尔蒙爆棚的男生,当时初见面,大家都一致认定老三以后肯定是体育老师。没想到老三一毕业,一声不吭地就跑去参军,连续好几年都见不到人。那时候路易寝室里,最俊美贵气的路易,但最受欢迎的却是老三。因为名里有一字同音,路易表面上又是年龄最小的人,老三干脆果断地给路易起了个“阿易仔”的昵称,美名其曰和自己区分开来。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路易也觉得颇为怀念。老三敲了敲车窗:“上车。”三点还未到,周歌与老二也陆续到达十字路口。老二见面就和周歌分享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感慨万千道:“没想到周格格还是这么瘦。”老二长相没什么特色,但是瘦高瘦高的,跟个麻杆似的,一身书卷气,看起来斯斯文文。周歌上下打量老二一眼,毫不客气地嘲笑:“老汤,咱们都是杆子,也就长棍子和矮棍子的区别,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俩活宝站在太阳底下斗嘴,直到老三不耐烦地催促:“太阳这么大,赶紧上车,咱们还要吃饭。”老二看见戴着墨镜,一脸酷哥样的老三:“嚯!没想到,老三竟然变得这么帅,”他利索地钻上后座,路易从副驾驶座回头冲他打了个招呼,老二又感叹上了,“老四还是这么俊,校草就是校草。”周歌毫不客气地踢了他屁股一脚:“就你话多,赶紧上去。”广都市周围山多水多,要说险峻,首屈一指的便是积翠山。积翠山常年云笼雾罩,山上树木一年四季都有水雾滋养,苍郁翠绿,尤其是峰顶,跟翡翠一样。现在很多人传说,积翠山这名字来源于山上的翡翠矿,这矿里出来的翡翠无一不华美名贵,不过可惜的是这翡翠矿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以讹传讹,大多数人都对这传说深信不疑。路易心知肚明,并非如此,积翠山并不是因为翡翠矿,实际上这山里也没翡翠矿。积翠山得名于山上一种名唤“翠”的鸟,皮毛极为鲜亮,一到早晨夜晚,翠鸟便成群结队地从山林中飞出来,时间久了,积翠之名便传了出来。“这次要去积翠?”老二惊讶道。周歌给了他一肘子:“每次让你好好听我说话你都不听,这次去积翠隔壁的霞涌,看日出。”霞涌山,顾名思义,霞光喷涌的山峰,看日出选那里再合适不过。路易默默地听着,忽然说:“霞涌离这里有点远吧。”老三扶正墨镜,哈哈大笑:“不远,三小时就到,正好霞涌那里有家鱼庄特好吃,咱们在那里解决了晚饭,再去爬山。”老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你竟然还记得我爱吃鱼。”老三冷酷地说:“吃草鱼。”路易忍俊不禁,周歌捧腹大笑,老二这家伙的确爱吃鱼,却特不喜欢拨刺。草鱼偏偏刺多且密,老二向来对草鱼敬而远之。金乌西落,一路上四个大男人吵吵闹闹,老二与周歌话题到处变,跟十八弯的山路似的,忽然蹦到了妻子身上。一说起谈女朋友这事,老二便一阵长吁短叹:“她最近又问我多久能调回来好结婚,一直异地也不是个事。”在座四人,周歌已经结婚,老二老三还在谈恋爱的路上,离结婚也不远。唯有路易还高举单身大旗,身边压根没有亲近的异性出没。老三耳朵竖起,听见老二的话,也加入了长吁短叹的队伍:“我也差不多,现在我那口子成天问我到底多久退伍。”三人火热朝天地聊在一处,直到发现路易在一边装死,这才调转矛头,对准路易,奸诈道:“说起来阿易仔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路易是他们宿舍里硬件条件最好的一个,可惜成日瘫着一张脸,气质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刚认识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以路易的条件,肯定是头一个谈恋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路易还是单身一人。周歌毕业后和路易一起到广都中学教书,经常坐一个办公室,也没瞧见路易对哪位异性青眼有加。路易捂着脸,三言两语把话题拨了回去,还好老二人如其名,二缺得不忍直视,一下就被路易带跑偏,三个当哥的这才不纠结路易对象的事情。下午六点,青山白云近在眼前,天边蔓延着橙红色的火烧云,几乎要将青山绿水也染成绚烂的红。这边山下挺热闹,公路边就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江河对面住着人家,各色餐饮店全面开花。这里没有专门准备停车场,大家停车都是随意停靠在路边。老三关门下车,靠在车门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舒服地直叹气:“刚刚在车上就想抽,现在总算抽上了。”宿舍里路易,周歌和老二喝酒不抽烟,老三抽烟不喝酒。他刚刚顾忌着旁边的路易,这才一直忍住烟瘾。路易打理着自己的运动帽,看向老三,无奈地说:“老三,还是少抽点烟。”老三唏嘘:“哥哥就过过瘾,你嫂子以后盯着我不许我抽烟呢。”老二和周歌跑去鱼庄找座点菜,老三把墨镜取下来,挂在衣服上。“以前这条河的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老三忽然说。眼前这条清澈的江水名为“东墟”,从北流向南。东墟,墟是荒芜破败的居住地,听着便不详,这条江千年前就是这个名字。路易盯着东墟江对面的一座山头,若有所思。“怎么?”老三道。路易摁了摁眉心:“对面是什么东西?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看着我。”大桥对面是一片青幽幽的大树,个个高耸入云,密密匝匝地种在一起,树冠挨着树冠,乍一眼看去,连成一片。这让路易感觉很不好,总让他想起那天瞧见的罗网叶。当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人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他所见所听所闻所感都是真实,每日看见的阳光,学校盛开的花朵,学生灿烂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有趣。陆吾却告诉他,他的世界,不过是那棵树上的一片树叶,多么荒诞可笑,但路易知道,陆吾说的全是真实——他的世界就是那棵巨树上,亿万树叶中的一片。“那里以前是个道观,早就荒了,你要去看?”“道观?”“对,还是个祖庭,以前道教就在这里发家的,不过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老三道,他扬起下巴示意,“这道观都破成这样了,政府也没拨款修,你看那树,要是修过能那么乱吗?”祖庭这个词分量很重,这代表着一个宗教最开始的地方,虽然现在道教祖庭好多个,从哪儿兴起也众说纷纭。或许这个道观也只是当地人闲谈时,随便编出来的祖庭名头,可路易冥冥中总觉得应该去那里看看。老三一眼就看透了路易的心思:“想要去那儿看看?”路易点头:“对。”老三道:“吃完饭再去。”话音刚落,他们二人就听见老二扯起嗓子大吼:“进来吃饭!你们俩还在那里杵着当门柱呢!”老三应了一声,掐灭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一碾,拾起来放进垃圾桶。“走,吃饭去。”进鱼庄前,路易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排参天蔽日的大树,大树后似乎藏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