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的客栈简陋得很,床又窄又小,一间房子跟蜂窝一样。四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特别闷,路易把呼呼大睡的周歌和老二安顿好,干脆和老三一起到客栈大厅坐着等日出。老三身体好,凌晨山顶冷得堪比深冬,他还是只穿了件工字背心,大剌剌地露出胳膊,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不冷?”路易偏头看了他一眼。老三:“不冷。”山里不论是空气还是环境都比城里好,就连天都显得近一些,夜幕上繁星闪烁,似乎触手可及,隐约能看见天上流云聚散浮沉。山上手机信号不好,路易玩了几局消消乐就把手机揣回兜里。客栈前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对着个笨重的台式电脑玩蜘蛛纸牌。老三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就去找那个小伙子聊天。路易喜静,旁边前台小伙子和老三聊得热火朝天,他轻蹙眉头,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便摸出耳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听音乐。他爱好很奇特,喜欢听雨声,不管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或是伴随轰轰雷鸣的暴雨声,都是他所爱的。耳机里流淌着潺潺雨声,路易盯着客栈外的星空发呆。枯坐几个小时,路易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也没想,迷迷糊糊时间就过去了。老三和前台小哥聊得口干舌燥,他这些年经历丰富,上山下海,什么都干过,各种故事信手拈来,听得前台小哥一愣一愣。路易偶尔回过神时,也会听老三胡说八道。前台小哥殷勤地倒水递给老三:“哥,润润嗓子,您继续说呗,之前那个树怎么了?”老三摆手:“我看看时间。”大厅上挂着的钟表,时针指针都一动不动,显然是坏了。前台小哥羞赧道:“坏了一直没修,”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现在三点,五点左右出去看日出正好。”老三抿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地咽下去,缓慢地感受温水的甜美,让水分充分滋润他干渴的嗓子。“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故事?”看着老三在自己身边四仰八叉地坐下,前台小哥还一脸恋恋不舍、回味无穷的模样,路易看得心里直发笑,便问道,“看他样子跟嗑药一样。”“瞎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小年轻不就喜欢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老三小声说,还龇牙得意一笑,“这些年我到处乱跑,到处风俗神话鬼故事都听了一耳朵,东拼西凑讲个故事还不简单。”路易摇头失笑。老三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胡编乱造的故事,意犹未尽。“对了老四,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老三突然说。路易:“你说。”“你嫂子没有身份证,我想请你托关系办一张。”路易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槽了一句:“这事你自己就能办吧。”不过一张身份证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路易爽快地答应下来,“行,这件事包我身上。”老三振振有词:“我这不是最近要清正廉洁,尽量别动用特权。”路易:“……”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天色蒙蒙亮,他们合力把宿醉的周歌、老二叫醒,扯到观景台看日出。这时候红日还藏在山后,只有微微的日光透过云层,隐约能看见太阳的雄姿。周歌裹着薄毯,睡眼惺忪地蹲在一边,看起来像个痴呆儿。老二则勇敢地抛开毯子,说是要让寒冷唤醒他沉睡的意识。凛冽的山风吹得他的T恤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排骨一般的身板,肋骨根根分明。老三顶风点燃一杆烟,用夹克挡着吸了几口,他眯着眼睛眺望山的那边,那轮红日已经冒出个尖来,霞光初现。他只克制地吸了几口,便把烟掐灭,夹在手指缝里过瘾,然后把手搁在老二的肩上,说:“我说老二,你最近也瘦的太厉害了。”老二一边发抖,一边捡回滚在在地上的薄毯,抖干净毯子上的灰尘,他一边披毯子,一边心酸地叹气:“最近不知道怎么,成天就想吃素,也就昨天看见你们,才对肉提起点兴趣。”老三乐了:“你的一点兴趣就是七八斤鱼和一箱酒?那等你兴趣盎然,我可招待不起了。”老二拍掉他手,嘟哝:“起开,男男授受不亲,我还担心我吃那么多会不会出事。”路易皱起眉头,仔细打量老二,他脸色算不上差——毕竟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还早早地起床在料峭寒风里看日出,想要面色红润也不容易。他大学的时候就很瘦,现在也不例外,偏偏整个宿舍就属他吃的最多,胃却像无底洞似的,也不知道吃下的东西到底去了哪里。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吃不胖,老二以前吃掉的东西还算正常范畴,可昨天老二吃的也太多了些——就像老三说的,昨天他一人就干掉七八斤鱼和一箱啤酒,就连他不喜欢的草鱼也一口气吃了好几锅,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散散的甜点、素菜、米饭。就算现在网上风行的大胃王也没这么夸张,若不是路易亲眼看着老二上车,他甚至要怀疑老二催吐。感受到路易灼灼的目光,老二扭过头来,道:“老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路易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他把喉头的话咽下去,含糊其辞道:“我看你脸色挺差,昨晚睡得是不是不怎么好?”老二从毯子里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是吗?不过昨天晚上确实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他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梦里一直在竹子下面刨土,刨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刨出些什么。”他说话声音很低很小,这时候风又大,路易听得也不太清楚,只能勉强听到几个模糊几个词,什么“刨土”“梦里”,路易压根没法将这些词凑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山风愈发凛冽,在山巅呼啸盘旋,流云随风散开,霞涌峰后是炽烈的红日,绚烂瑰丽的霞光从山峰后喷涌而出,原本天地间朦胧的轻纱被霞光刺破,云彩与红日一起熊熊燃烧。也只有这个时候,可以直视红日,而不被它的光灼瞎双眼。路易正感叹着日出的壮美,就在这时,他看见红日里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他凝神看去,那抹黑影像一只鸟,在红日里忽隐忽现,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他用手碰了碰身边的老三:“老三,你看见太阳里有什么东西吗?”老三眯着眼睛看去:“什么东西?没有。”“怎么可能?就在太阳中间,一个鸟一样的影子,你没有看见?”路易指着太阳。那个鸟一样的影子在红日里呆着,翅膀一动不动,整只鸟却围着太阳旋转,活似太阳神鸟金箔,羽翼舒展,身姿修长。他恍惚中听见一声悠长清脆的鸟鸣,旁边爆出阵阵惊呼声,路易猛地回神,发现旁边观看日出的人群中一片**。群山深林里飞出乌压压的鸟,在霞光里,一身翠绿的羽毛闪闪发光。它们铺天盖地地出现,又义无反顾地向那一轮红日飞去,有一种献祭般的美感。本来昏昏欲睡的周歌和老二也因为这一奇观变得清醒起来,睁大了眼睛,注视一群一群的翠鸟从深林中出现,又消失在华美的霞光中。“卧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老三喃喃道。不同于旁边惊叹赞美的游客,路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看不见,只以为是霞光太盛,才挡住了翠鸟们的身形,出现消失的假象。可他看得分明,那些翠鸟是确确实实消失了,一头栽进朝霞里,后面的翠鸟似乎没有发现同伴的消失,仍前仆后继地向红日蜂拥而去。路易忍不住颤栗起来,太阳中鸟形剪影振翅欲飞,忽然,他看见剪影的翅膀一动,整个剪影都舒展开来,露出与寻常鸟类迥异的三只腿。他蹙起眉头,正要细看,那红日却猛地光芒大盛,日光直直照射他的眼睛。路易猛地捂住眼睛,酸涩、胀痛,各种难受滋味轮番涌上,他痛呼一声,连外界的声音都要听不分明,他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摇摇欲坠。他眼前一黑,彻底没了知觉。等路易再醒来时,身上盖着薄毯,睡在老三的车后座上,空气里浮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他挣扎着起身,发现其他三个兄弟都在车外,或者抽烟,或者蹲在地上发呆。靠在车门上的老二先发现他的动静,隔着车窗,他大声道:“老四,怎么样了?”路易张张嘴:“还好……”他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喉咙几乎要冒烟。老二打开门,心有余悸道:“你刚刚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