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记载凤栖寺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僧人,连最后凤栖寺到底是怎么没了的也没交代,”路易哗啦啦地翻书,妄图从书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陆吾在他身边半蹲着,毛绒绒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模样乖巧。路易放下书,见陆吾毛绒绒的爪子和尾巴,心痒痒,干脆把陆吾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他还不忘一本正经道:“猫先生,咱们一起看吧。”陆吾尾巴原本时不时扫动一下,忽然被路易抱起来,他连尾巴尖都紧张起来,死死地绷着,一动不动。路易身上有股清淡的香味,像是雨后的草木清香,微有涩意,让人神清目爽。“善逝那种样貌,照理说就算没什么特别的功绩,也会特意记上一笔,”路易心里暗自嘀咕,他看着《九峰志》上对寺庙的记载,觉得很不可思议,“凤栖寺就把来历大书特书一番,连最后怎么没了都没写。”乍一看,记载凤栖寺的字数比什么清凉寺、黄竹寺多了一倍,可实质性内容却没多多少,有一半的笔墨都在描述凤栖寺的香火鼎盛,还有一半的笔墨在记录凤栖寺名字的来历。若已阅读者的角度来看,记录凤栖寺的文字很诡异,读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跟没了尾巴的猫一样不协调。路易看向书页底部的注释,果不其然,现代整理丛书的编者也特意注明在原稿里就没有内容,不是排版时候的问题。“猫先生,你觉得呢?”“凤栖寺,在幻境里我没有看到梧桐树。”陆吾说,他用雪白的爪子按住书页,仔细查看每一行字句,“梧桐树应该是代指才对。”路易道:“既然说是千年的梧桐树,《都广志》里肯定有记载才对。”《都广志》只有薄薄的一本,陆吾爪子不好用,最后还是路易代劳,终于找到点记载。其实也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都广城里有一株树,树冠如盖,参天蔽日,当时的居民也不知道这棵树到底多久栽种,生长了多久。至于什么凤凰停留在树上,或者有寺庙修建在这里,就一个字也没提到过。“《都广志》成书定然断断续续的,没有也正常。”路易安慰看起来有些失落的陆吾,他把《都广志》和《九峰志》都放回书架上,弯腰抱起长凳上的陆吾,抚摸他柔软的皮毛,“起码能对上,我小时候也听家里人说过,广中那块地皮上先是一座庙,后来庙没了,才重新建的九峰书院。”陆吾爪子搭在路易的肩上,白胡须与白眉毛在路易的脸颊上扫来扫去,让路易感觉有些痒痒。路易刚走出书房,又想起了什么,立马转身回到书桌跟前,打开电脑。陆吾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在书桌上站定,看着电脑屏幕亮了起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查查善逝的意思,”路易一边敲击键盘,一边道,“善逝这个词我没有听过,但既然是和尚的法号,应该会是佛教里特有的词,查查就知道了。”得亏于现在输入法的智能,知道念法读音,可能就会跳出固定的词组。路易刚输入善逝的拼音,就蹦出来了所有可能的词。排除膳食、善事等干扰项,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善逝,山石。“我觉得是善逝。”路易敲击空格键,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善逝”二字。随之出现的网页中,头一个就是百科解释,路易扫了一眼,百科中里善逝解为“如实去彼岸,不再退没生死海”。路易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还是没法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他能自如地看懂《都广志》里的古文,但是对佛经研究还是不够深。“我看看,这个词出自《地藏经》。”陆吾侧着头,漂亮的兽瞳定定地看着电影屏幕,眼睛又大又圆。路易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换来陆吾疑惑的一瞥。路易轻咳一声,说:“你脑袋上有点脏东西。”陆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堪称慈祥地表示:“你想摸我的话,不用找理由,随意摸就是。”路易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他捂着脸,羞道:“猫先生,你失去记忆以前就是这种坦然的性格吗?”陆吾不解地歪头:“坦然?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可以随便摸我,因为你是你。”对于刚尝到撸猫甜头的路易来说,随便上手抚摸简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试问,哪家铲屎官不希望自己能够随意撸猫,而且猫还不抓不咬,甚至纵容地表示我只允许你这样摸我,更何况这只猫还油光水滑,珠圆玉润。是梦中情猫没错了。路易克制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脏,轻咳一声,道:“猫先生,你以前肯定招惹了不少桃花债。”“没有桃花债,我虽然没了许多记忆,但是还是记得我大部分时间在睡觉,”陆吾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就算是想要拥有一段情也不太可能,神君的情是不可预兆的。”路易被陆吾打败了,白虎的壳子很威严,但灰猫的壳子只有可爱。“我继续看《地藏经》,”路易垂眼,妄图转移话题。陆吾把雪白的猫爪子搭在路易的手背上,再次严肃地表示:“所以我肯定没有桃花债。”路易:“好,你没有桃花债。”陆吾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爪子,继续半坐在书桌上,露出胸前那片毛绒绒的雪白“围脖”。路易余光瞧见那片围脖,看得眼馋,遂大胆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换来陆吾慈祥而鼓励的目光。路易默默收回了手,继续看《地藏经》。“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路易一边诵念幻境中善逝和尚说的话,一边和《地藏经》中的经文对照,一行一行地看下来,果真找见了一模一样的话。和善逝和尚诵经顺序有所不同,“我从久远劫来”这句话在“我今尽未来际”之后,中间隔了老长一段。善逝和尚诵经的时候将《地藏经》的顺序调整了一下,路易听清的也只有这两句,其他的都湮灭在连绵不绝的雨声里。“他这样念,总觉得别有深意。”路易抚着下巴,心说。这卷经文准确来说,名字是《地藏菩萨本愿经》,顾名思义,与地藏菩萨的本愿内心有关。善逝和尚念这段经文的目的,路易觉得自己可能隐隐约约摸到了。善逝和尚凭一人之力,屠了佛寺满门,又将僧人们的灵魂超度。按陆吾的说法,那些白骨上只有单纯的怨恨,却没有灵魂附着,路易想到自己所看见的景象——那些灿烂明亮的光团如冉冉明灯,逐渐升上天空,里面晦暗的杂质被分离,落回僧人的尸骨上。“猫先生,善逝和尚念的第二句,”路易把那句话勾出来,给陆吾看,“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这句话原本是地藏菩萨发下的宏愿,大意是,我从现在起,以至尽未来无数劫的岁月中,为一切六道中受苦的众生,用自身的智慧、广设方便,使它们得以解脱生死,那时,我才自身得证涅槃而成佛。善逝诵念这句话,当然不是地藏菩萨原本的意思,路易说:“善逝和尚对应地藏菩萨,六道众生对应寺里的和尚,解脱生死,方成佛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陆吾看着落地窗外豆大的雨滴,不知在想些什么,路易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陆吾的回答。过了一会儿,陆吾扭过头来,对路易道:“我想起来了。”路易:“你过去的记忆?”陆吾颔首:“嗯,我和千年前的善逝和尚有过一面之缘。”他方才看着雨,脑海里忽然闪过几段画面。在黑瓦白墙的小城,城中小桥流水,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俊美和尚,穿着纤尘不染的雪白僧衣,外罩浅褐袈裟,手上缠着一串佛珠。他就这么靠在桥墩旁,桥边杨柳依依,冲一个玉冠青衣的公子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而他似乎本是为了去找那个玉冠青衣的公子,却阴差阳错地认识善逝和尚。陆吾隐隐有种预感,路易会遇见这些事,是因为他在身旁。陆吾忽然愧疚起来,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时时刻刻陪在路易身边,一旦洪水开闸,就再无回头的余地。就算他现在就离开路易,这些事还是会缠上他,因为他和陆吾的灵魂已经绑在了一起。路易不知道旁边灰猫的心路历程,他把《地藏经》囫囵吞枣地看完,对经书内容还是一知半解。“你想起多少来了?”陆吾闷声:“一点点。”路易从办公椅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把书桌上的陆吾猛地抱起来,“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看电视去!”暴雨倾盆,手机上推送的又是暴雨预警、又是雷电预警,路易抱着陆吾窝在沙发上,给自己泡了杯咖啡,齐乐融融地看着最近热播的古装剧。路易看着电视屏幕上浓妆艳抹的各色明星,脑子里想的却是善逝和尚那夺目的面容,和施工工地上流出血泪的白骨。他不懂,既然善逝那么悲伤,又为何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