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逝的遗蜕很容易发现,因为光芒便是从菩提树下发出。路易正准备从背后拿出准备好的铲子,就被陆吾阻止。路易不明所以地望向陆吾,道:“你有法子?”“嗯。”“云从龙,风从虎,”陆吾低声说,“我天生便能御风行走,这菩提树是在善逝的遗蜕上长成,用寻常的工具是奈何不得的。”他四爪向后一退,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吼——霎时间,光芒大盛,路易眼前一片白光,狂风呼啸而过,在他耳边高声怒吼,路易的耳膜几乎都要被这虎啸声撕裂。他艰难地在狂风中睁开双眼,菩提树边飞沙走石,源源不断的泥土从菩提树根处翻出,向天涌去,几乎要成为一堵堵泥土铸成的高墙。他用胳膊挡住脸,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勉强能看清泥土翻到底下多深,树根中的土壤几乎都要叫陆吾挖空,露出一个深深的空洞。还来不及反应,陆吾低喝:“抱紧我!”路易下意识拽紧了陆吾的皮毛,下一秒,陆吾带着他一跃而下,干脆利落地跳进空洞里。刚跳下空洞,无穷无尽的窒息感立刻黏了上来,不断挤压他的鼻腔与喉咙,路易难受地直咳嗽,他呛了几声,腰间一紧,原本的窒息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低头一看,发现陆吾的尾巴正缠在他的腰上。“好些了吗?”陆吾的声音传来。“好很多。”“这里是亡者之地,菩提树本来就有神性,当年释迦牟尼在此明悟,就是对生死大彻大悟。因为菩提树下可连通生死。它是神树在人间的化身。”“真有释迦牟尼这个人?”陆吾沉默半晌,肯定道:“有。”“神到底是什么?那释迦牟尼是神?”“并不是,”他顿了顿,又说,“算是个悟道者与传承者罢。”路易没有再问,目光却落在了盘根错节的树根上。这个洞极为空旷,仿佛进入一个全新的异世界,树根缠绕在一起,却留出一个一人大小的空间,在树根里,似乎躺着一个人。陆吾载着他,轻飘飘地来到树根边上。察觉到陆吾的靠近,紧紧扭在一起的树根无声无息地分开,露出里面沉睡之人的真容。那人一身雪白僧衣,衣袖上沾染着点点血迹,还是新鲜的红色,凑近点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他神情安详,似乎只是在沉睡,眼角的红痣如生前一样鲜艳夺目。他那把长剑还放在身边,手腕上缠着的佛珠却不见踪影。“善逝?”路易惊呼。陆吾没有说话,一双冷厉的兽瞳扫过善逝的遗蜕,像是在思索什么。路易惊奇的是善逝的尸身竟然能千年不符,脸色还跟生前一样红润,就这样把人烧掉,他总觉得是在烧一个活人。“你看树根其他地方。”陆吾提示路易。路易转头看向蔓延到远处的其余树根,大多数树根缠着一个骸骨,不过缠得很松,似乎随时都能挣脱开。方才菩提树根便有濛濛白光挡住他的视野,如今来到树根深处,反倒能将周遭看得一清二楚。他倒吸一口凉气,道:“以前僧人白骨没动静,是因为菩提树根缠着他们?”“对。”陆吾笃定地点头,“所以直接将善逝的遗蜕烧掉,那些白骨自然会跟遗蜕一起消失。”路易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问:“直接烧?”“凡火没法烧毁善逝遗蜕,”陆吾无奈,“他并非凡人,也不是普通和尚,对他来说,即便从刀山火海中走过也安然无恙。”路易怔了怔:“那有什么法子?”他猛地想起善逝那句话——陆吾最擅长的就是放火烧山,毁尸灭迹。果然,下一刻,陆吾猛地向后一退,迅速离开菩提树树根所在,他发出一声惊天动的虎啸,熊熊火焰轰然炸开,飞快地爬上树根,向善逝的遗蜕蔓延而去。树根燃烧时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声,路易几乎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他趴在陆吾的背身,大气不敢出。“这火会烧到上面的菩提吗?”“不会,”陆吾解释说,“菩提树根是另一个世界,和人间是隔开的,它继承了神树的特性,树根都是扎根在忘川边上。”“那世界上这么多菩提?”路易蹙起眉头。陆吾道:“都不是真正的菩提树,真正的菩提,天底下,可能就只有这一棵,只有引来忘川水,菩提才能活下来。”“不懂。”路易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还是看看就好。”在他们说话间,火舌已经将目力所及的所有树根吞噬,随处都是炽烈的白焰。陆吾带着路易浮上高空,头也不回地向出口飞去。路易恍惚间听见涛涛水声从天边而来,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似乎看见了蜿蜒而来的一泓清泉。“别回头看,忘川水会淹没这里,只要你回头看清忘川水的模样,会被忘川水里的阴气带走。”陆吾低喝,警告他。路易连忙扭过头,心头后怕不已。旋风裹住他的四肢,带着他飞出空洞,寂静的夜里,声声蝉鸣在耳边无限放大。路易不住地喘气,这才觉得自己回到人间。他踉跄地从陆吾后背上跳下来,靠在陆吾的身上,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就跟陆吾所说的一样,周围并没有被火焰入侵,校园里仍旧是一片婆娑的树影,皎洁的月光落在地上,如水倒影。“回去吧。”路易道。到家后,维克多已经四仰八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熟睡的维克多神色平静,反倒比平时清醒的时候看着要贵气凛然,路易哭笑不得,心说,好歹出身也算是王公贵族,怎么平时那么不着调。夜已深,路易只在自己卧室的淋浴间里简单洗漱一番,便准备上床睡觉。他洗漱完,趿着拖鞋来到床边,正好看见陆吾在床头舔毛。他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躺在**,侧过头问陆吾:“善逝其实在借我请你帮忙。”陆吾停下舔毛的动作,放下高高翘起的后爪,道:“对。”“你说我可能是善逝的转世,”路易轻声说,“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如果说灵魂是同一个灵魂,我怎么样都会觉得熟悉。”“只是一个猜想,你不必放在心上,”陆吾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你就是你。”路易笑了笑,没再继续执着此事:“善逝到底是什么人?他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吧。”陆吾迟疑一瞬,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自己方才的经历告诉路易,好在他一张猫脸毛绒绒的,饶是路易也看不出他的情绪。还不等他说话,路易便打了个呵欠,把杯子拉到脖子处,蜷成一团,对他说了一声晚安。陆吾这才打消刚刚的念头,他慢慢地踱步到路易的脖子边上卧下,也回了一声晚安。很快,一人一猫便进入梦乡。陆吾少见的做了一个梦,梦里白雪皑皑,千嶂连云,他卧在一片黑岩上,闭目养神。“昆仑君。”远远地传来一声清越的呼喊声,陆吾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向来人。来者一身张扬的红衣,像是燃烧的火焰,在雪山中无比耀眼,像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星。陆吾并不喜欢这种颜色,太炽热,和冷寂的雪山格格不入。来人红衣黑发,凤眼翠眉,衣袂如火焰漫卷,一张脸唇红齿白,约莫十六七岁,俨然是个眉眼精致的少年。陆吾扬起头,道:“凤凰?”凤凰笑眯眯道:“没想到昆仑君还记得我。”陆吾摇摇头:“我看你衣角带火,猜测你是凤凰。”凤凰原本脸上还笑意盈盈,一听陆吾的话,神情顿时迅速垮塌,似乎对陆吾的直白无言以对,他苦恼道:“我是凤凰箫吟,下次你若是见到我妹妹,我担心你会将她认作我。”陆吾在雪山长眠数载,已经许久没见到旁人,凤凰箫吟来此,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他索性从黑岩上站起,邀请凤凰去他的府邸小坐片刻。箫吟欣然同意。其实一般神君都住在九山之上,有些无拘无束,到哪儿随便一躺就算是床,有些却要求甚高,明明就自个儿住,还得修建一座华美的宫殿,在云巅若隐若现。陆吾不大乐意住在九山上,自从得到昆仑君的神号后,他就长年累月地在昆仑墟睡大觉,谁来都不肯搬地方。可惜他不爱动弹,却总有别的好事者喜欢到他这里来享受清净,陆吾不得已,只好搭建府邸,来招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这次前来拜访,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陆吾为箫吟斟酒后,箫吟盯着杯中的陈年佳酿,叹了口气道。“什么事?”陆吾好脾气地问。看见箫吟诧异的神色,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他的脾气并不算太好,在雪域里呆的久了,原本性格里尖锐的部分被磨平,变得愈发沉稳温柔。箫吟:“昆仑君可还记得庚辰君?”“庚辰君?那条应龙?”陆吾反问。“没错,”箫吟颔首,诚恳地说,“敢问昆仑君知道庚辰君身在何处?”陆吾:“你这话问得可真稀奇,天上孟章,地下九阴,人间庚辰,庚辰君自然就在昆仑墟。你寻他有何事?”箫吟腾地一下站起,大喜过望:“千真万确?”陆吾瞧见箫吟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颇觉奇怪:“我为何要骗你?庚辰君身为应龙,不在昆仑墟,还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