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金桂,不论是老宅庭院,还是广都中学都种着金桂,哪成想甚至在遥远的欧洲,也有这么一株桂树。路易目视前方、眼神空蒙,脑子里一团浆糊。“我找到了你,至于履不履行约定,那取决于你,我们只是等你。”西奥多说完,便扭过头,用尖嘴拱了拱赵青君的胳膊,让她躺得更舒服些。路易厘清思路后,才逐渐回过神来,他目光落到赵青君身上,强迫自己将满腹心绪压下去:“她怎么了?”“生病了,”西奥多低头舔着留下不止的伤口,“她本来就身体不好。”路易把赵青君抱起来,纤细的女孩靠在他的怀中,脆弱得像一张纸,轻易就能被摧毁。“今天我的车牌限号,”路易看了一眼西奥多脚上流血的伤口,“等猫先生过来,你的伤是怎么回事?”西奥多满不在乎道:“喂了点血给这个小姑娘,不然一个高烧就能要了她的命。”他前爪交叠,抬头看着路光庭,“你最好先安慰一下你身边这个小男孩,看样子他有些害怕。”路易这才发现路光庭的异样,他揩去少年眼角的泪水,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哭了?”路光庭声调有些抖:“祖爷爷,我怕我哪天醒来你就不认识我了。”路易一愣,随后笑道:“怎么会?”“之前我不想写题时,书灵就给我讲故事,说的一个和尚降妖除魔,最后身化菩提,他跟我说,这个和尚以前居住的寺庙以前就建在广都中学上,叫凤栖寺。”路光庭目不转睛地望着路易,眸子剔透如水,“那棵菩提树,现在还站在校门口。”“祖爷爷,你的前世就是那个和尚,对不对?”他的眼眸太清澈,路易不忍欺骗,只好柔声应道:“是我。”路光庭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取下背包,取出伪装成数学教科书模样的《九章算术》,郑重道:“祖爷爷,书灵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他落寞地表情很是惹人心疼,“我把它还给你,这样它可能才会开心。”“你长大了。”路易叹道。……路易还是将赵青君送到了医院,并电话联系了师妹赵兰,让她来照顾。从赵兰处他才得知,赵青君的父母都出差去了,丢下赵青君一个人独居。路光庭义愤填膺:“真不负责任。”不久后,赵兰匆匆赶来,发丝上都有雪花。“师兄,真是麻烦你了,”赵兰赶来时,赵青君已经躺在病**输液,脸色好看许多。好巧不巧,她这间病房正是谢柳生居住的那一间。她将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歉意道:“都怪我们当长辈的没有注意。”路易:“不必,赵青君就托你照看了。”赵兰犹豫半晌,说:“师兄,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会请这么长的假期?”觉得自己有些贸贸然,她又连忙补充说,“不说也可以。”路易摇头:“并不是什么大病,你不必担心。”一定要说,那或许是心病也说不定。路易将路光庭送回了祖宅,天上飘着雪,他目送路光庭进入雕花铁门。透过高高的铁栅栏,庭院中的金桂早已披上雪衣,满目雪白中透出一点生机盎然的碧绿。路易怀中抱着变回原样的九章算术,呆呆的望着桂树。这棵桂花是多久栽种的呢?他记不清了,从记事起它就在那里,百年来不曾有过改变,冬去春来,金色的桂花盛开又凋零,他在这株高大的桂花树下玩耍,也在这棵桂花树下第一次遇见陆吾。西奥多说,他的墓前有一株高大的桂树,而他随身带着桂枝,云游天下。可他的墓又在哪里?路易不知道,即便是他身为善逝时,也没有机会寻找最开始的葬身之地。“猫先生。”甫回家,陆吾就麻利地化作白虎,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明明是庞大的猛兽,看起来却毫无攻击性。他甩甩尾巴,抬起头:“怎么了?”路易将茶几上的九章算术拿起,抚摸古书泛黄的纸页,“书灵还在吗?光庭说它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过。”这书在路光庭手中时,还是崭新的教科书模样,一落到他手里,便飞速褪去迷惑的外衣,露出最原始的模样。这本书已经一千多岁,路易捧着它,仿佛捧着一千多年的时光。陆吾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答道:“已经消失了。”路易愕然:“果真没了?”“嗯。”陆吾伸出爪子,在封面上一拍,白光一闪而过,古书毫无异样,“我之前看岔眼了,它并不是什么书灵,而是别的东西,只是伪装成书灵的模样。”“灵还能伪装?”“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灵与妖之间只是诞生方式不同,别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他身上又泛起白光,几息后,沙发上的白虎就变成了俊美的银发男子,他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你会再次看见他的。”“又和我打哑谜。”路易抱怨,他轻手轻脚地将这本古书放在木盒中,然后束之高阁。忙活完后,路易才又回到陆吾身边,他将头枕在陆吾的颈项,低声说:“猫先生,我想去欧洲,履行司马致和狼人的约定,再看一眼我种下的那棵桂花树。”陆吾挺起腰,将路易搂在怀中,胸膛紧贴他瘦削的背:“好。”屋中地热暖烘烘的,路易靠在陆吾怀中,昏昏欲睡,没多久便坠入梦乡。路易醒来时,身上压了铅块一样,四肢很重,根本没法抬起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起身,左右环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你醒了?”清冷的男声像是从天际传来,路易偏头望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男人模样,周遭都是模糊的,只有他最清晰。男人的脸非常陌生,路易从来不曾见过。他生得极普通,细眉细眼,放进人堆里一眨眼就会找不见。可生得极为高大,透过衣服都能看出他浑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师父。”司马致哑声道。被唤作师父的男人撩起衣袍,迈过门槛,大步走来:“都让你别叫我师父了,叫我载浊即可。”他关切地附身,为司马致揭开肚腹上的纱布。“师父,我之前好像看见了一只狸奴呢?”“哎,你还这么叫我,”载浊麻利地将纱布换下,重新为司马致敷药,眼神有飘忽,有些心虚,他清清嗓子,正义凛然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可没法捉住它,不知道它现在跑哪里去了。”司马致被他语气震住,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个问题,只能说好。等载浊的脸凑近了些,司马致才慢吞吞道:“你把姓赠予我,使我重获新生,又把我收留在坐忘观,与我生身父母无异。”“司马这个姓氏有甚稀奇,”载浊笑道,“我已是修行之人,世事红尘与我无关,姓氏自然也一并舍弃了,赠予你姓不过随手为之,你不必挂心。”“说起来,你怎么会出现在红莲道?”“我、我醒来时就在那里,”司马致茫然无措,他努力回想,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后就遇到了你。 ”载浊奇道:“那你运气还不错,不吃不喝竟然还能走到坐忘观附近,红莲道离这里可不算近,要翻好几座山。”他又重新为司马致裹上纱布,细心地打了个结,“站起来试试,你这肚子上的伤口多久受的?”司马致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可肚子上的纱布早就把伤口挡的严严实实。载浊失笑:“你看起来弱冠都不到,多少岁了?”“虚岁十九。”司马致下意识答道。“那就快弱冠了,”载浊大笑,他的笑容极为爽朗,看得司马致也一并开心起来,“能不能站起来?我带你四处逛逛,一直躺在屋里,都快长霉了。”载浊在世俗中唤作司马湛,他是坐忘观中的道士。经历过二十四治的繁荣,如今的坐忘观相较以前的鼎盛,已经寥落许多。观中就载浊这么一个道士,想要烧热水都要自己去山上砍柴。司马致换上窄袖深衣,刚下地时,腿脚不听使唤,走路蹒跚,一步一趔趄,差些就要摔倒。载浊在一旁看得兴趣盎然,时不时上前帮他搭把手:“你跟才学步的小儿一样。”“我会走路的。”司马致闷闷不乐,“就是在**睡了太久,有些僵硬罢了。”“为什么这里这么大,却只有你一个人?”司马致亦步亦趋地跟在载浊身后,眼睛却不歇着,不停打量周遭风景殿宇。这里极为广阔,所见尽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气势恢宏的建筑群盘踞在山腰,走到广场阑干边,凭栏眺望,可清晰地看见山下江水如白练,江水奔腾咆哮,浪花翻涌。“因为衰落了,”司马湛随口说,“当年二十四治声名煊赫,可天师一百年前飞升成仙,哪里能知晓凡间的兵荒马乱。”司马致似懂非懂:“哦。”“你听懂没?就附和我,”司马湛放声大笑,“我呢,家里兄长都追逐功名利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就跑来坐忘观求仙问道,来到这里才发现,哪里有什么神仙?若是真有神仙,为什么不修一修这间道观,怎么也能招徕更多的信徒。”清冷的山风刮了起来,司马湛身后的巾带在风中肆意飘扬。他靠在阑干上,极目远眺,“不过在这里住着也清闲,至少不用理会那些风风雨雨。”“那你还想成仙吗?”“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祈求长生不老?”司马湛连连摇头,“哪里有当凡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