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未尘君的话音落下,通身雪羽的华美凤鸟从天边飞来,几乎要与周遭起伏的雪山融为一体。雪灵将昏昏沉沉的致背了起来,爬到鸿鹄宽阔的背上。凤鸟温热的羽毛,让致僵硬的身体变得暖和了些。未尘君双手负于身后,脸上一派温润笑意,他说:“快走。”凤鸟冲天而起,双翼卷起流云,飞向天地中心那棵神木。鸿鹄飞上天空,蜿蜒起伏的山脉顿时变得渺小,每一次挥动双翼,就有无数陡峭壮美雪山他们甩在身后,雪灵守在致的身边,无暇欣赏冥土极北之地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极北之地的跨度之大,超乎常人想象,寻常人走上一万年,也没办法走到尽头。鸿鹄乃栖息于建木枝头的神鸟,不过数息,它便离开极北之地。雪灵忽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她回头一看,白雾升腾而起,直冲云霄。赤色的光芒将雪山覆盖,可很快,一阵温润的青光出现,同赤色分庭抗礼。雪灵不敢再看,在他们前方,大片大片鲜红的花海取代了苍茫的雪,蔓延数万里。身居高空,无法看见石蒜摇曳生姿的美,反倒只觉得脚下花海如血泊,鸿鹄瞬息千里,跨越万里花海,赤水近在眼前。江面迂缓平静,原本黑黢黢的天空变成玄色,黑里微赤,忘川也终于露出它本来的颜面目,水天一色,都是骇人的血红,与周遭花海融为一体,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花。水面上盛开着赤红的火莲,火光飘摇,鸿鹄收拢翅膀,落在了岸边。江畔起了一层薄雾,无端让人心悸。雪灵背着致从鸿鹄的背上走下,默念未尘君对她的叮嘱。她一直将菩提子握在掌心,紧紧地护着,走到岸边,红莲上的火焰燎得她周身滚烫。雪灵忍住火焰烧灼的疼痛,鸿鹄引颈高歌,清越的凤鸣刺破雾气,一艘小船破开水浪,幽幽飘来。鸿鹄化作人形,踏上了引魂舟:“快来。”雪灵吃了一惊,鸿鹄人形俨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看起来至多十六七岁。他二话不说,将致扛上引魂舟,又拉住雪灵的手,将她猛地拽上了引魂舟。引魂舟在原地打了个转,便驶入雾气之中,四周红莲莲心吐息着炽热的火焰,鸿鹄发丝都要被火星点燃。他站在船头,叫道:“雪灵,快把菩提子拿出来!”雪灵慌忙摊开手中的菩提子,鸿鹄伸手一捞,便将菩提子拿住。这菩提子样子再普通不过,怎么看都只是一枚小石头,至多光滑圆润了些。鸿鹄闭目默念,菩提子竟然摇摇晃晃地浮起,最后悬停在空中。致枕在雪灵膝盖上,眉头深锁,面色苍白,他的手腕和脚腕都纤细得厉害,先前雪灵将自己衣服给致披上,但致身上的血污没一会儿就把衣服都浸透了。雪灵将手护在致的两旁,生怕致受丁点伤害。悬停在引魂舟船头的菩提子猛地腾起一股金色的火来,比红莲业火还要炽热,驱散了阻挡在舟前愈发深浓的雾气。红莲自行散开,明亮的火焰,在鸿鹄白皙的脸上映上一层浅浅的金。致睁开眼,他的视野一片模糊,只能瞧见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破开迷雾,将他们带向建木之岸。火焰发出的光,温暖而明亮,那是他三百多年不曾见过的,太阳的光。致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将军,您怎么样了?”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您不用说话,就快到建木之岸了,”雪灵说,她将衣角掖了掖,“马上您就能离开冥土了。”行至江心,红莲早已被抛在身后,然而红雾仍旧阴魂不散。菩提子上的火焰蹿得更高了些,鸿鹄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雪灵仰头,天空亮了起来,放眼望去,一片雪白,与暗红色的赤水泾渭分明。鸿鹄瞥了她一眼:“九阴君醒了。”九阴君,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想来未尘君和九阴君已经交上手,鸿鹄转头看向北方,在数万里外,两位神君的战斗已经打响,而他们战斗的号角也将吹响。菩提子沉默地燃烧,引魂舟飘**在赤水之上,鸿鹄后退一步,掌心交错并拢,旋转一圈,叫道:“雪灵!保护好致!”说罢,他腾空跃起,双掌分开,一团白光在掌心里亮起,他双手向下一砸,白光也随他的动作砸向平静的江面。顿时,赤水掀起万丈波澜,无数人面随着浪头一齐飞向空中。鸿鹄冷笑一声,伸出右手,五指分开,狂风骤起,将水里的人面高高抛到空中,然后无情地绞杀。那些人面的脸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白极多,而瞳仁只有米粒大小,它们的嘴角快要裂到耳边,青面獠牙,看起来极为阴森恐怖。人面蜂拥而来,跟蝗虫一般,杀之不尽。狂风将赤水卷上空中,登时,天与水之间出现数根旋转的圆柱,引魂舟在风中如一片渺小的叶子,随风漂泊,起伏不定。雪灵转头就同水里的人面碰了个正着,人面的眼睛与她对视,随后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锋利的獠牙上闪烁着寒光。雪灵浑身一僵,骇得瑟瑟发抖,就在此时,致抬起手,电光在的手心里流淌。雪灵下意思道:“将军?”“雪灵,”致嗓音嘶哑,话里却带着些许笑意,“低头。”雪灵连忙埋下头,下一秒,电光轰然炸开,以致的手心为起点,无数电流如蛇一般在水中攀爬,水浪愈发汹涌,白紫色的电□□势磅礴,不过须臾,遍布水域,水中人面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沉入水中。致收回手,不断地喘气,他累极了,可眼睛却亮得惊人。雪灵讶异:“这是?”鸿鹄漫不经心道:“冥土极西雷渊的雷电,能超度亡魂,灭杀厉鬼。”他放下手,飓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域开阔,两岸红花摇曳,先前的人面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倒是因祸得福,连雷霆都能如臂指使。”致摁着胸口,缓缓地坐了起来:“我宁愿不要这种奇遇。”鸿鹄哼笑,随后神色一凛:“到了。”建木生在赤水江心的江心岛中,赤水江面最辽阔时,可以横跨万里,除了暗红色的江水,与天地尽头的建木,什么都看不见。鸿鹄话刚说完,致便觉得浑身都被捆住,像是陷入了粘稠的**里,想抬手都艰难不已。江面陡然升起飘渺的云雾,流云拂过脸颊时,清凉醒神,致浑身一松,发觉自己又能行动自如。而在他们的前方,巍峨的神木与他们的距离头一次这么近,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岸边栽种着鲜红的石蒜花,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威风,花朵随风摇曳。就连赤水,都变成了寻常江水浅浅的绿,越靠近江心岛,就越清澈。菩提子上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鸿鹄随手一抛,菩提子便落到致的掌心。“收好,”鸿鹄道,“待会儿你们上了岸,就一直向建木走,直到看见一头雪白的老虎,有九条尾巴,那就代表你们自由了。”“那你呢?”致说。鸿鹄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回去找未尘君,我可是他最得力的左臂右膀。”“多谢。”致蹒跚地下船,给鸿鹄行了个礼。鸿鹄摆手:“不必,那就有缘再会,请托我带句话给昆仑君。”“什么话?”“下次再找他一起吃糖。”“我记住了。”雪灵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跟鸿鹄一起回到极北。她坐在舟上,与致遥遥相望:“将军,妾身想亲眼看见九阴君殒落,虽然不是自愿,可终归帮了九阴君作了不少恶。”她笑着说:“将军,妾身不求获得您的原谅,只希望您再也不会遇到我这样的人了,愿您安康。”致张张嘴,但雪灵却决绝地扭过头去,对鸿鹄说:“我们走吧。”鸿鹄点头,冲致挥了挥手:“我们走了!记得笔直地向建木走,不要转弯,有缘再见!”很快,伴随着水声,引魂舟很快消失在江上浓雾中。致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低声说:“我原谅你了,雪灵。”建木扎根于冥土,树冠却在九霄,枝上罗叶以亿万数,一片叶子,便是一个世界。致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在无垠的花海中,他握住手里的菩提子,这颗石头一样的小东西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度,温暖了他僵硬冰冷的躯体。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给他取名的老妇人,黄昏残阳中的城墙,城外堆叠的尸骨,还有他幼时记忆中,那棵高大挺拔的金桂。致的视野渐渐模糊,在他昏迷之前,他看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虎,白底黑纹,眼眸如同流淌的黄金,尾巴甩动间有九重幻影,它美丽,而又威风凛凛。他终于安全了。白虎扑来的一瞬间,化为人形,致浑身一软,躺在他的怀里。他说:“昆仑君。”==# 卷四 仙人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