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丛安河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圆珠笔。右手拎起伞:“我去吹吹风。”门窗被台风吹得猎猎作响,足见风势凶猛。戚不照拉住他:“台风天,你出门就是风吹你,要是被刮飞了我怎么办?”丛安河喉结绷着,犬齿难耐,只能磨自己的舌头解恨。因为腺体高敏,他最近状态不稳定。莉莉今晚的情*潮毫无预警,来势汹汹,他一向走背字儿,不觉受了波及,易感期混乱中造访。“听话,”丛安河拨开他的手:“我得出去待会儿。”“带圆珠笔做什么?”丛安河道:“一个人呆着无聊,在墙上画五子棋解解闷。”太拙劣的谎话,戚不照都不忍戳穿。知道唬不过他,丛安河没打算恋战,一心想走,胡话信口就来:“我左右手互搏,准备实现自我超越。”戚不照抬手一敲,丛安河左手腕登时麻痛。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再回头笔已经落在戚不照手里。“油性笔划伤皮肤,不及时处理会色素沉淀。”戚不照把他准备用以自虐的工具塞进后腰:“没收了。”丛安河语塞。戚不照食指和中指并起来,夹着片薄薄的刀片:“现在手边没有安抚用药,你用这个,头疼就划我。”意外他竟然随身携带两件凶器,丛安河问:“鲁滨逊,你到底是航海家还是海盗?”“鲁滨逊”难得没打嘴炮。他把丛安河手掌摊开,把刀片放上去。丛安河面上不明显,手却攥得死紧,如若不是指甲修剪得短,手心一定已经血迹斑斑。戚不照拽着他去划自己的指腹,丛安河察觉意图,想撤开却慢了半拍。刀刃很薄,异常锋利。只轻掠而过,戚不照指腹的皮肤便被破开一道,顷刻渗出血来。丛安河猛地抽手,刀片被甩飞,当啷两声轻响,落在不知道哪个灰扑扑的角落。他头疼得厉害,几乎被胸腔里那团火烧干了仅存的理智,他抬手揪起戚不照的衣领。戚不照却仰头,露出十分无辜的笑脸。“戚不照,我以为你做事有分寸!”丛安河咬牙,近乎低吼,尽量放缓语气。“我要是疯得彻底,割的就不是手指了。”指腹还在流血,戚不照随手在嘴上抹了下,他轻抿两次,就像涂了口红:“好看吗?”丛安河一把捏住戚不照的食指,用力,豆大的血珠被挤出来,啪嗒落在虎口。戚不照嘶了一声,看不出在演还是真痛。还知道疼。丛安河松开他,喉结烦躁地滚了滚。房间里信息素越来越浓,丛安河顾忌太多,干脆两手空空,快步往门口去。他推开门,狂风卷雨瞬时扑了他半边身子。他没有伴侣,没和谁做过标记,易感期里,比起信息素干渴,更难控制的是摧毁他理性的躁动。他的脑袋痛得厉害,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每条血管都因为受热发胀,逼他去破坏点什么,去打开一条窄窄的出口,获得短暂的安宁与解脱。寒流拂过皮肤,丛安河一只脚刚踏出去,身后就传来一阵重重的闷响。他回头,见戚不照连人带轮椅都翻倒在地上。他闭眼深吸口气,心道上辈子的孽缘今朝的冤家,快步折回去,把人和椅子都扶起来。“你成心的是吧。”这时候还玩苦肉计,丛安河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算了。“包离得太远了,我想拿东西,没想到轮椅没电了。”戚不照复原能力远超常人,他手指没再继续流血,按了好几次按钮,用没有反应以示清白。丛安河问:“你要拿什么?”戚不照答:“充电宝。”“充电宝。”丛安河重复。“嗯嗯。”戚不照点两下头。“嗯什么嗯。”丛安河无语:“ 你手机都没带,要什么充电宝。”戚不照轻轻啊了声:“我忘了。”丛安河脸色不能说好看:“你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让我走。”戚不照去拉丛安河的手,他力气异常大,竟然能把易感期的Alpha往前拽过一大步。不同往常,丛安河的手很热。戚不照牵住他,没头没尾道:“你脾气真好。”“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一顿。”丛安河真想敲开天灵盖看看他异于常人的大脑结构,提醒他:“戚不照,我是个alpha,正处在易感期的alpha。”omega的信息素会刺激易感期的alpha,反之也成立。这两类性别在极端时期就像未开化的野兽,生来为了交*配和繁衍,本能如开闸洪水,主人任其放肆地冲破法理和道德的枷锁。孤a寡o共处一室,听起来确实危险。“我不会影响你。”似乎仗着腺体有伤,戚不照并不在意:“我都要开始敬重你了,星期五老师。易感期,要是我……”丛安河打断:“要是你?”戚不照抬眼,笑笑:“做个假设。”丛安河被磨得牙根痒,他一条腿屈膝,蹲下,下意识还帮戚不照整理被压褶的裙摆。“我没带药,这儿没有隔离间,你抢了我的圆珠笔又不让我出去。”他擦擦戚不照的嘴,问:“我该怎么办。”戚不照沉思道:“要听我的吗?”“你说说看。”手掌刚碰过地面,戚不照反手用手背盖住丛安河口鼻:“闭上眼睛。”值班室是平房,层高比楼房建筑高一些。墙皮因为受潮臌胀、脱落、变黄,轻轻一敲,灰白色的扬尘便扑扑簌簌。一张老木桌子,一把不相配的方凳,没有床褥的行军床架,床架旁是两米多高的红漆衣柜。为数不多的动产,寒酸到破败。丛安河犹豫半秒便合上眼,唰的一声重响后,他面上一痒,纷纷扬扬的粉尘轻轻重重地覆在**的皮肤上。戚不照的手撤开。丛安河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块泛黄的白色隔帘。太久没用过,能闻到淡淡的霉味。他抬起头,这时候才发现天花板上连着一根半粗不细的棉绳。帘子不厚却不怎么透光,丛安河坐在这边,戚不照坐另一边,他连对面的影子都看不清。于是脱口问了个傻问题:“你还在吗?”戚不照下一秒答:“你可以当我不在。”眼不见心不烦不能适用于所有场合,丛安河心说自己还没那么容易被催眠。“我们玩个游戏。”戚不照没等他回答。帘子从那侧被豁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丛安河猜他用的是那把割袍的小刀。戚不照的指尖从缝隙里探过来。丛安河心有犹疑,但眼下他确实需要强引力去分散易感期的负面效果,于是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伸出手。如两条交尾的鱼,帘布被拨动。戚不照的手掌干燥,手指长而漂亮。他握住了他,紧紧的。“你问我问题吧,所有你想问的,这次我都会回答。”手有些抖。丛安河用左手摁住右手手腕,这种时候他依旧思虑周全:“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他以为戚不照会扯出诸如信则真不信则假的鬼话。戚不照却无比坦诚:“今天不骗你。说谎的时候心率会加速,我们牵着手,你可以测谎。”人又不是机器,毫厘都看得清楚。更何况戚不照心理素质过硬,扯谎如吃饭喝水,万一早习以为常,又能摸出什么花来。丛安河没戳穿。或真或假在戚不照,信不信却在自己。对家照顾他囊中羞涩,连筹码都不需要他掏,他为什么不肯上桌赌一把?丛安河头还在痛,顿首贴上小臂:“那我问了。”怎么被选角导演选中。这个问题昨晚聚餐时霍流馨就问过。戚不照躲得过昨天,没逃过今天。他坦白倒挺干脆:“你被列在嘉宾待选名单,他们派人去看过你的演出,那天我刚好在,离场的时候被堵个正着。”“你穿了裙子?”“方便。”戚不照没否认:“他们缺个女嘉宾。”丛安河没想通:“签合同的时候没审身份证复印件么。”“审了。”丛安河眉心跳了跳:“你不会办了假证吧。”戚不照:“……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混蛋小王八,满嘴跑火车,出生就比其他孩子多一斤,全重在脸皮。丛安河想了想,心里又加一句。长得也比其他人都漂亮。“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嘀咕。戚不照风轻云淡道:“哦,我后台很硬,走了点关系。”心律四平八稳。丛安河抓着他的手,一时语塞。“下一个。”戚不照点菜,提醒他珍惜机会。还玩儿上瘾了。丛安河顺了他的意,问:“你的初恋,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人?”戚不照说:“昨天有人问过。”“问过就不能问了吗?上一道也是昨晚的旧题。”没任他糊弄过去,丛安河针针见血:“你都没答,我替你记着呢。”戚不照没说话。他心跳依旧很稳。丛安河察觉到什么,警告他:“注意信誉。”戚不照无声地笑。没发出声音,手却抖了抖。“我的初恋。”他重复一遍,似乎在思考。“算是高中。”他说了,又改口:“也不对,要再晚点。”前言不搭后语,又开始不说人话。但丛安河现在理智和本能激烈博弈,并不能说非常清醒,没打算跟他计较。戚不照继续:“他缺点不少。爱面子,假正经,表里不一,一套又一套,冷心冷肺骗了不少人。”“骗财?”丛安河问。戚不照说:“骗色。”“那你喜欢他什么?”丛安河不解。“长得好看。”“……你好肤浅。”戚不照不置可否:“他也有优点。”丛安河默了默,随后嗯了声,问:“比如?”“我喜欢他,”戚不照手指动了动:“所以连缺点都很好,很可爱。”竟然是个情种。丛安河糊里糊涂地申诉:“你心跳变快了。”戚不照不否认:“嗯,变快了。”“你在说谎。”戚不照说:“没骗你,变快是因为别的。”丛安河抬起头,他语速稍慢地问:“因为什么?……你考虑好再回答,这算下一个问题。”戚不照沉默两秒,以至于风拍打窗户的声音显得格外吵闹。怎么突然这么执着。戚不照鼻尖轻耸,打断他:“哥,你还好吗。”丛安河没问为什么,只是重重咬了下牙,太阳穴青筋都爆出来。半晌,他捂住眼睛轻轻笑了声:“你是不是太敏锐了。”易感期开始三小时后状态最差。冷汗不知第几次落上手腕,丛安河抬手抹掉。“信息素越来越浓了,”戚不照在另一头答:“你的手好烫。”丛安河想把手抽回来,戚不照没遂他的意。如果丛安河现在清醒,很难不会怀疑为什么一个omega可以让易感期里的alpha都没有还手之力。可他只是叫了声戚不照的名字。随后裂帛声响,碍眼的白帘被从裂口处整张撕开。戚不照的脸出现在一步开外。丛安河起身,站起来有些打晃,不知道因为什么目眩神迷,只好俯身撑在他轮椅两侧稳住身形。实在太好奇。鬼使神差的,丛安河垂首,鼻尖虚虚埋向戚不照颈间。安神的,熟悉的,附着在皮肉的香气,竟让他跳痛的脑仁渐渐舒缓。明明没有信息素,但他和戚不照之间似乎在一息之间建立了新的链接。好神奇。他嘴唇翕张两下。或许真是自虐狂,戚不照手上不知何时又添几条细细的新伤,都已经结痂。他抬手摸了摸丛安河的脸,分不清哪个更粗糙:“要我帮你吗?”丛安河蹲下,顿时矮他半头,若即若离贴上他温热的掌心:“怎么帮?”时移势易。转移注意力放在平时不是难事,眼下却变成难题。康庄大道戚不照不乐意走,他擅长独辟蹊径:“接吻吧。”声音很轻,生怕听错。丛安河喉结滚了下,抬起眼。戚不照垂头,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丛安河唇边。像在引诱。丛安河慢半拍回过神,鼻间哼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笑。戚不照重复:“接吻吧,和我。”戚不照单手压住丛安河后颈,气氛太好,连对视都变得粘稠。他用鼻尖蹭了蹭丛安河的,大概算撒娇。戚不照低声道:“我不会换气,老师教教我好不好?”“…… ”丛安河心说也不是每个领域他都擅长,可来不及多做反应,下一秒就唇齿相交。戚不照的吻和本人一样,凶得蛮横又无理,横冲直撞。屋外是暴风雨。丛安河放任自己陷入温暖干燥的巢穴,它看起来太温顺,太柔软,来得刚刚好。或许是捕猎设的陷阱,软垫往下沉一寸就是玻璃刀。戚不照手指滑进指缝,要和他十指交握。裹缠太紧,像个不像话的拥抱。算了,随它吧。丛安河想,雨好大,反正无路可逃。第1章 要不要做罗密欧雨停在太阳落山之后。信号恢复没多久,节目组摸着定位去把困在值班室里的二人接走。原计划一个送回别墅,一个送到医院,但主干道上积水严重,根本开不了车,丛安河只能暂时把这儿当隔离间。工作人员送来几剂止痛药,两颗下去,丛安河面色有所好转。积水清理干净是第二天一早的事。大多alpha如果没有伴侣信息素安抚,易感期少说要熬个四五天。但丛安河在医院只待了不到十个小时,症状便自然消退下去。这种情况本人也是第一次经历。主治医师本来建议他仔细做检查,筛查高敏现象的具体成因。扒下他圆形衣领,却看清一圈浅到几乎消退的牙印。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做细筛的事医生过后没再多提,只临走前嘱咐他alpha也要注意创面消毒。镜子就直立在墙角。丛安河侧过身,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戚不照抓到机会下口,动作竟然轻到无所察觉。被咬的位置靠下,他扒着后衣领,打量半晌才松手,说好,谢谢医生。好在暴雨影响全城,全组停工两天,他个人的意外没耽误工作进度。从医院回去,他抱着剧本啃到半夜,凌晨才栽倒在**,再醒过来已经是周一早上六点钟。莉莉娅体质特殊,发热期格外难熬。丛安河起床煎蛋时锅里煮着粥,霍流馨打着电话匆匆闯进厨房,锅已经快糊了。丛安河眼疾手快,鸡蛋刚磕进锅里,又一个闪身把电磁炉关上。霍流馨挂上电话,双手合十,化缘一样,以表感谢。太阳蛋闷了七成熟,丛安河把鸡蛋捞进盘子里。厨房不大,无意听到几句她的电话内容:“今天请假了?”霍流馨用汤勺搅合搅合差点糊掉的锅底,答:“我去趟医院。”丛安河猜是莉莉醒了,霍流馨果然点头。“能进病房吗?”“进不了,那是omega隔离区,我就去看一眼。”丛安河看了看锅,霍流馨解释:“我练练手,争取在她出院前能熬出碗香的。”用心良苦。丛安河往蛋黄上拧了两圈黑胡椒,问她具体什么情况。“信息素干渴症,所以发*情*期反应比一般omega严重。”霍流馨舀了两勺,谄媚笑笑,端给丛安河求他试毒。少数omega有概率罹患的腺体疾病,患者发*情*期持续时间较短,缺少alpha安抚会引发强烈疼痛,结成终身标记后情况好转,属于疑难杂症,目前还没有根治办法。不好多做评价,丛安河端起碗去尝粥。米太多,水太少,火候过了,糊味挥之不去,甚至撒了勺盐。他想皱眉又强压下去,安慰说:“……再接再厉。”霍流馨自己试了口,面色几经变幻,最后暗骂一句浪费。她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没事吧?”丛安河笑得轻松,说易感期紊乱,是个alpha都经历过。见他不愿多谈,霍流馨嗯了声,把粥盛进黎宵碗里:“也对。”丛安河两三口把煎蛋吞下去,蛋黄密度大,结结实实噎住嗓子。他捶了两下不见效,抓起手边糊底儿的粥顺下去,又被糊味呛了个趔趄。霍流馨良心很痛,帮他开瓶冰糖雪梨汁压一压。丛安河咳嗽着灌下去半瓶,打开水龙头把碗刷了。水声哗哗,让他想起刚过去的一场暴雨,孤岛上没有吊桥,只有破屋烂房。戚不照的嘴唇很薄,薄而柔软,鼻梁一路高下去,接吻时鼻尖会抵住脸颊。他默不作声洗完碗筷,似有纠结,好一会儿才开口。“霍姐。”霍流馨:“嗯?”“我……”话没说出口,手机突然响了。丛安河擦干手,看了眼来电显示,又去看霍流馨,霍流馨连连摆手让他去忙。就近从后门行至花园,丛安河步履匆匆。一场雨喂饱整块地的狗尾巴草,两天没见疯长到人的腰际。后门边是信箱,信箱头顶有摄像头,丛安河还穿着拖鞋,不想踩水,一路沿石板跑进亭子。电话接通,他先喊了声爸。刚才吃得东西太顶,猝不及防开头一个嗝跟丛宗庭问好。丛宗庭是个闷葫芦,自己打过去的电话,嗯一声以表问候。丛安河深知他爸的习性,主动搭话:“怎么这么早就和我联系……今天几台手术?”“一台,病人是胶质瘤。”丛宗庭言简意赅。颅内恶性肿瘤,手术难度很大,一台最长能做十几小时。丛安河不是患者家属,更不是医生同事,提不出建设性意见,琢磨半天,只能提醒他别忘记吃早饭。丛宗庭敲敲碗:“在吃。”他爸这通电话有些莫名,丛安河摸不清头脑,干巴巴接下去问:“哦,吃了什么?”“蒸饺。二两三鲜和一两玉米虾仁,一碗五谷豆浆。”丛安河闻言捏了捏受苦的喉管,多少怀疑自己的早餐是不是太过寒酸。“手术几点开始?”他问。丛宗庭看了眼日程答:“十点半。”两人父子关系不错,但他爸主动打电话过来实在不是常事。丛宗庭本来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余珂去世后,一天不说一句话的情况不是没有。想到乔颂,丛安河心里惴惴,试探问:“爸,找我到底什么事?”“没事就不能找你?”“……我不是那意思,您别曲解我。”丛宗庭似乎笑了声,太短促以至于难以捕捉:“确实有事。”蔓生植物从亭子顶部爬下来,叶子很绿,绿得几乎像塑料制品。丛安河手指拨了拨:“我听着呢。”“嗯。”丛宗庭说,“生日快乐。”——啪。丛安河失手把一片叶子摘下来。他后知后觉去看日期,屏幕上显示公历日期,五月十八。“……我,”丛安河卡壳,“哦,我差点忘了。”丛宗庭塞了个饺子:“我看你已经忘了,果然上了年纪。”上年纪。从前没觉得,最近却被频频提起。丛安河哽住,心绪百转千回,强辩道:“我二十九周岁零一天,不至于。”丛宗庭道:“人脑功能从二十岁就开始衰退。”丛安河捏捏手里的叶子。小小一片,脉络清晰,绿得像能掐出水。他蹲下,用树枝刨了个小坑,把叶子埋进去,又泼上土。平地鼓出一块,倒像小小的坟茔。“行,你是我爸你说什么都对。”丛安河叹口气,“我晚上……”“你不用回来。”丛宗庭打断。丛安河有点意外。尽管不送礼物大搞形式主义,但父子俩互相庆祝生日的传统已经延续十多年,记忆里只有上大学那几年不可抗力,是分开来过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丛安河把树枝折成小棍,帮蚯蚓松两铲子土,问:“您不想见我?”“不太想。”真无情,丛安河狐疑道:“总得有原因。”丛宗庭答得直白:“不打扰你谈朋友。”丛安河手滑,一棍捅翻石头底下压着的蜗牛。他回神,道完歉,又用小棍把人家挨个翻过来。丛宗庭工作强度大,性格孤僻,除了写论文看论文,基本和互联网绝缘。丛安河没提过录制期间发生的事,他从哪儿知道的这些。“爸。”蜗牛艰难地爬远,丛安河讷讷。丛宗庭又嗯了声,算回应:“我听冯新提了几句。”丛安河反应了一会儿:“冯叔?”冯新,冯兆的父亲,年长丛宗庭几岁,他却习惯喊叔。丛宗庭听出他心有不解,解释:“前两天有个论坛,出差凑巧遇到。”两人大学时代八年同窗。冯新不在本地医院任职,主攻方向腺体内科,现任丛宗庭原工作单位的腺内副主任。冯新一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冯兆小时候做刺儿头,印象里没少挨揍。父子两人见面不是杀红眼就是对面无言不相识,全靠冯兆他妈在中周旋。丛安河纳罕人到老年果真连心肠都会变软,冯兆和他爸握手言和彻夜长谈的场面想想都觉得震撼。“没别的事,注意身体。”丛安河闷声勾起嘴角:“我知道,谢谢爸。”树上还存了雨,微风一拂,便悄无声息抖下来。刚挂断电话,便有两滴拍在丛安河脸上,他抬眼去看,瞥见二楼房间的窗帘还拉着。遮光材料,摸起来厚重,严密挡住窗口,看不清房间里的朱丽叶。绿化带里种着一串红,还不到花期,放眼望过去只有绿色。“……也谢谢你,妈。”丛安河把小木棍插回土里,在地上描出条麻花辫,四不像,于是又涂掉。他自言自语道:“有件事挺重要的,先告诉你,我爸往后排排。”“我认识一个omega,他是骗子,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说完全不在意太虚伪,但如果让我和他变回陌生人,”“我不太愿意。”作者有话说:过渡章第1章 是你吧苍培皮是铁打的,心却是软的。午休时间刚到,丛安河就被拉开的生日横幅吓得一震,随后推进来一辆蛋糕车,他被推上前,套上烫金的纸王冠。考虑到节目录制占用晚上时间,剧组贴心把生日惊喜定在中午。主意是陈与然出的,条子是导演批的。全组人合完影,把两层的蛋糕分了十多份。丛安河收了主创准备的小礼物,拆开时没忍住啊了一声,是自己卡通形象的存钱罐。陶瓷烧制,重重一个,拿在手里很有分量,身材矮小敦实,面部特征却抓得很准。丛安河看清海军帽上开的孔,问:“钱塞进去要怎么取出来?”副导哈哈一笑:“摔碎呗!你小时候没存过钱啊?”丛安河:“我下不去手。”陈与然说:“太像你了所以舍不得对吧?太自恋了,封你为二代那喀索斯。”对水照镜,最后爱上自己的那位水仙。有人问:“一代是谁?”陈与然毫不害臊:“本人,我。”“我们组的那喀索斯有你一个就够了。”丛安河反驳:“这是大家送我的礼物,我才不摔。”苍培接过去掂量掂量,闷笑了声:“光进不出。”存钱罐神态抓得很像,看久了真有二重身的错觉。丛安河心道自己还成吞金兽了,又听副导狂笑:“只吃不拉,那不就是貔貅么!”陈与然一众闻言乐得直拍腿,丛安河默默从苍培手里把存钱罐接回来,抱在怀里摸摸脑袋。大概是生日特权,苍培今早提前收了工。刘丰中午给他发了条消息,又很快撤回。他大概猜到内容,开锁进院,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果然粘上英文气球,屋里灯火通明。丛安河回来得太早,餐厅还乱成一团。大家各有各的事做,他半躲不躲地倚在门边半天,竟然没人发现。斯拉夫人习惯在生日当天做土豆或馅饼。莉莉综合考虑,揉面烤了土豆馅饼。烤箱内部因高温呈现橘调的红,马苏里拉芝士放了几大勺,丛安河眼看馅饼如筑塔般的膨起来。“小安哥。”丛安河下意识答:“我在。”戚不照插着花,道:“蛋糕到了,帮我取一下。”闻声,忙乱的几人这才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霍流馨撕了张贴纸,顺手把垃圾递给他,连轰带赶地把人从厨房边缘彻底挤出去。丛安河无辜道:“我不是今天的主角吗?怎么这种待遇。”黎宵冷笑一声:“知道什么是惊喜吗哥们,你站门口监视我们准备还叫什么惊喜。”监视……丛安河纠正他:“那叫观察。”莉莉想了想,判断:“没差。”她中午办的出院,面颊泛着层不太健康的薄红。两只手手背都贴了医用胶带,血管青青紫紫。察觉到丛安河目光关切,她一拳打扁起筋的面团:“我没事。”丛安河被驱逐后去大门外取了蛋糕,想透过顶面的塑料偷看,但忍住了。他回到房间,洗脸换了件衣服,楼下还是没人叫他,秉着不去惹人讨厌的处事原则,干脆又去洗了个澡。吹风机噪声很大,他生怕听差敲门声,隔十多秒就关一次。头发吹干,回复完所有祝福短信已经七点半。丛安河难得耐不住性子,推门下楼。安静过头反倒不寻常,一楼的灯全灭,窗外也没有光,他摸黑拾级而下。时不时窸窣的响声挠得他心头痒痒,大幕拉开前的倒数,每秒都像猫爪子挠一样。他楼梯下到一半,眼前果然亮起一点发红的烛火。火光高度很低,他停下脚步。焰火揉开一圈渐深的影子,映得戚不照的面孔温柔,不太真切。“一,二…”他领唱。“Happy Birthday to You.”丛安河微怔。“Happy Birthday to You.”黎宵人高马大,站在后排干瞪眼,用嘴型无声道:许愿!几人参差不齐地合唱,丛安河慢半拍双手合十。“Happy Birthday to dear Anhe.”他闭上眼。“Happy Birthday to……”“You.”“呼——”蜡烛吹熄。霍流馨带头鼓起掌,客厅的灯被高珏摁开,霎时亮如白昼。声势浩大的生日祝福。没那么惊喜,但还是惊喜。蜡烛细细的烟抚过丛安河鼻尖,说完感谢,他从戚不照怀里接过蛋糕放在一边。黑白两色巧克力碎屑掉在手背,他曲起手腕,垂头舔掉。“时间这么短,够许什么愿?”戚不照问。贪心不足蛇吞象,丛安河扩充解释:“是你们留给我的时间太短了。”莉莉一刀见血:“你反应太慢。”回忆下楼后发生的一切,丛安河喊冤:“先愣怔,再错愕,最后感动。我情绪是有层次的。”黎宵摆盘那会儿偷吃两块鸭肉,塞了牙,偷摸剔牙还不忘臊他:“哦,你演的啊。”“类比一下懂不懂?”丛安河呲回去。“我……”黎宵话没说完,垂头,被戚不照一记笑眯眯的眼刀憋回去。“我,我去给各位挪椅子,”黎宵吃了瘪,龇牙咧嘴,强做笑脸压下面目狰狞:“这总行了吗?”戚不照深藏功与名,移开视线。丛安河习惯性去推轮椅,高珏默不作声把蛋糕上蜡烛拔了,摆上餐桌留好的空处。顾忌莉莉身体初愈,今天没买酒,高珏煮了整锅玉米甜羹。一人分到一碗,冰糖放得大方,粘稠适中,尝不到蛋腥。高珏第一碗盛给了黎宵。黎宵显然没摸着头脑,受宠若惊的神色几乎挂在脸上。戚不照饶有趣味扫他一眼,丛安河倒是神色全无波澜,多少显得无情。分完蛋糕最后一个环节是送礼。顾及太多,丛安河没当众拆开,只挨个郑重道谢。今晚的碗筷本来该他刷,戚不照一句“我来”高珏的搭档就换了人。丛安河也没按剧本“怜香惜玉”,拎着抱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爬上楼。人刚不见,高珏就坐立难安起来。他喉结不安地滚动,盘子都快搓出釉色,抬头间隙看了戚不照一眼。情绪很直白,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嘉宾互动多多益善,偌大的别墅,为此连个洗碗机都没装。戚不照戴上手套,语气淡淡:“还想和我聊聊吗?”高珏愣住,神色稍显意外,欲言又止。“我现在有时间,但待会儿不一定。”戚不照继续道。高珏肩膀突然沉了沉,他沉默良久,最终垂下眼:“不用了……我,今天大家很辛苦,早点休息。”“好。”戚不照说话做事都干脆过头。他欣然点头,不再言语。结束后是高珏推戚不照上的二楼,戚不照说谢谢,高珏回不客气,两人自第一面起难得拥有一段微妙的和平。不过戚不照回到房间没多久,就又湿着头发出来。他实在活得毫无顾忌,全没避讳敲响丛安河的门。很快,门从里面推开,露出丛安河神情微妙的大半张脸。他表情着实奇怪,戚不照滚进门,被盯得脊背发毛:“我来借吹风机。”丛安河摸了下颈侧,沉思道:“好神奇。”戚不照摸不着头脑,见他神游一样,从毛巾架一侧扯下吹风机递过来。“我今天许的愿望是你会来找我,”丛安河:“竟然实现了,好神奇。”丛安河插上电,开了三档,热风呼啸而至,杂音震耳。戚不照紧接着抬手,摁着他的指腹往下调了两档。“你头发长,这么吹要吹到什么时候。”戚不照不管:“太吵,我要听你讲话。”丛安河搓起发顶帮他烘干:“听我讲什么,格林童话还是一千零一夜?”戚不照想听的哪里是睡前故事,丛安河想了想,又道:“晚上的土豆馅饼很好吃,蛋糕也不错……嗯,我看到你的礼物了,领带和领带夹。”戚不照问他喜欢吗,他说喜欢:“很漂亮,大款,多少钱买的?”戚不照不答,只叫他哥。“嗯?”面前就是镜子,丛安河抬眼从里面看他。戚不照得了便宜还卖乖,把岔开的话题绕回去:“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你许这个愿望有点浪费。”丛安河听了觉得挺有道理:“哦,你说的也对,那我撤回重许。”戚不照其人反复无常,听了又不开心,去抓他的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圣诞老人不喜欢朝令夕改的话剧演员。”七岁小孩儿一样,给他吹头发戏还这么多。丛安河把他手拨开,稀罕道:“圣诞老人竟然还负责生日业务,谁告诉你的。”戚不照紧接着说:“By我。”“……”丛安河颠颠手里的吹风机,心说干脆把人一闷棍敲晕得了,不说话的时候多可爱。他一把按住活鱼一样乱动弹的戚不照,把热风调到最大。戚不照一开始还不安分地挣扎几下,被摸了两下脑袋就安静下来,任他折腾了。风发吹了八成干,丛安河丢给他一条干毛巾。戚不照蒙在头上,眉骨山根鼻梁,一路下来都是高岭。丛安河准确无误地抵住他鼻尖。“许这个愿望是为了我自己。”丛安河说:“今晚我想见你。”好暧昧的说辞,被他讲得如此坦**,如一场商务邀约。脸埋在毛巾里,戚不照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丛安河摇头,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道:“我想再忍一忍,但有点忍不住。”说了像没说,他打起哑谜。戚不照扯下毛巾,他鼻头被毛巾蹭得发红,看起来很无辜:“你别吓唬我。”洗手间空间狭小,丛安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他低语:“你是该怕一怕,因为你摊上大事了。”戚不照继续装傻,他探不清对方的底,只好眨眨眼,把缄默当眼下最大的武器。丛安河上前一步,他眉眼柔软干净,下手却狠心。他两手勒紧毛巾,半粗半软的纤维沿轮廓挤住耳侧,把戚不照的脸捏得变形,直嘟起嘴巴。“我想起来了,”“是你吧?”丛安河低头看他,轻声如情人低语。“……戚不/举。”作者有话说:没打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