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胡萌萌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她目光恳求地看着鱼西,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鱼西看向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赵渐行,目光在他额角的冷汗上转了一圈才收回来, 鱼西沉吟了一下, 叹息道:“他还没去地府,但是也没跟在赵老板身旁,我猜他应该在赵老板的厂里。”胡萌萌略怔,随即笑了下,只是这笑却没有进入眼中,只是扯了下嘴角:“应该是待在死前的地方吧?很多鬼的执念是仇人, 但更多鬼则会待在死亡时的地方。而妖在死后也不意外,除了寻仇之外, 它们也会选择待在死的地方静静地回想着生前的一切,有些执念特别大的, 还会重复死前的一幕。”胡萌萌说着, 将目光落在赵渐行身上, 只是这次她没有控制不住自己的妖力, 而是在赵渐行满头冷汗的畏惧表情中将妖力尽数收起。赵渐行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压力陡得一散, 整个人先是一松, 然后仿佛失去了骨头一般瘫在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 在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冷汗将他的贴身衣服浸湿,贴在他身上凉冰冰的。赵渐行打了个冷颤,但这凉意却让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明。赵渐行低下头, 对着胡萌萌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声音听起来比胡萌萌还要沙哑:“胡小姐, 对不起。”胡萌萌侧头向他看来,她一向可爱的面容在此时面无表情,她在不笑的时候透着几分狐族特有的耀眼娇媚,但因为她的神态太冷,让人完全不敢多看。尤其她现在虽然将妖力尽数收敛,但因为愤怒,发尾处的那一抹白还在逐渐往上蔓延,瞳孔中的翠绿色也明亮到仿佛能灼烧一切。她身上的这些变化无一不昭示她现在还处于极度的愤怒中,只不过因为不能随意杀人才会将这些情绪尽数压下。胡萌萌深吸一口气,出口的话宛如掺了冰碴,让赵渐行冷得直打哆嗦。“你不用对我道歉,你该道歉的是这些小动物,还有……白连亘。”胡萌萌在提到白连亘的名字时,身上的妖力有再次控制不住的倾向,不过她咬牙死命压住才没让自己的妖力伤到赵渐行。赵渐行一个劲地磕头,他嘴里不停地道歉,整个人都怕到不停在发抖。胡萌萌别开头不看他,声音沙哑地对赵渐行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你现在除了道歉也之外,也要用你的后半生好好偿还这份罪孽。”在她的发话中,赵渐行才敢停下磕头的动作。胡萌萌看着地面上的茶杯碎片,声音要比之前稳定许多:“你先起来坐着吧。”说完,她又看向鱼西,那目光中的含义再明显不过。鱼西了然:“我们现在去找白连亘?”他掐指算了一下白连亘的命格,随后眉梢轻扬看向胡萌萌:“他与你有缘。”胡萌萌有些疲惫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轻轻点头:“我跟他从小就相识。”赵渐行连忙起身:“我开车带你们过去。”在去的路上,胡萌萌在车上跟鱼西说起自己和白连亘的相识。按照它们妖族的年纪来算,现在的胡萌萌以及白连亘也堪堪成年,在百年之前他们都属于幼崽,尤其是他们相识的那个年纪,才不过几岁,更是妖族中的小崽崽。当时的白连亘看起来很小,胡萌萌也差不多,两个妖都是小小的一团,一个是懒洋洋缩起来的小刺猬,另一个是雪白一团的小白狐,看起来分外可爱。他们和野外需要自己成精自己修炼的动物不同,它们属于五大仙家的小崽子,从出生起就开了灵智,自小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慢慢修炼化为人形的。不过因为年纪小,它们一直待在本家中,几乎没出去过,因为妖族的小崽子出生不易,让它们出去也容易遇到危险。但是胡萌萌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她趁着家里长辈没注意的情况下溜出了家门,然后碰巧遇到了同样溜出门的白连亘。那时候的胡萌萌和白连亘因为年纪小,任性又调皮,所行之处更是张扬无比,今天溜达到这个人族家里去偷个鸡腿,明天去另一个人族家里去顺串玉米,还经常坐在书堂外听那些先生讲课。不过胡萌萌自小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要一去听,她不出一分钟就能睡着,她过去就是为了催眠的。而白连亘则对这些很喜欢,他会守在胡萌萌看着她睡觉,然后安安静静听上一整天。每当这个时候,胡萌萌就会睡上一整天。不过胡萌萌虽然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但是却对民间的怪谈很感兴趣,还经常从人族家里偷些书生和狐女相爱的话本看。只是每当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白连亘都会一本正经地将她手上的书用刺给顶穿,让她看不成。胡萌萌气得不行,一巴掌扇在小刺猬身上,结果自己的爪子疼得不行,她捂着爪子后退几步,对白连亘骂了一句:“小刺猬,你好讨厌!竟然毁了我的话本!”胡萌萌和白连亘在这时候因为年纪小,家中长辈还没给它们取名,所以他俩之间的称呼很简单——胡萌萌喊白连亘小刺猬,白连亘则喊她小白狐。白连亘将那话本扔到一边,声音还是孩童的稚嫩,但语调却是和胡萌萌截然不同的温吞:“小白狐,这些话本害狐不浅,都是人族书生妄想出来的,你不要看。”顿了下,他又补了一句:“也不要相信那些书生,他们可坏了,满脑中都是功名利禄,要是知道你是狐妖,只会利用你当大官,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还会把你抽皮扒筋给烧了。”胡萌萌听到这些话打了个冷颤:“真的吗?”白连亘极其严肃地点头:“这是我家长辈提到狐族时说的,你也可以回家问问你家长辈。而且你看这些书生写的话本,他一边有正妻,还一边和狐妖勾三搭四,还让狐妖去做小妾,你愿意吗?”胡萌萌猛地摇头:“哪有妖族给人族做小妾的道理,我不愿意,我们妖族都只能找一个伴侣,我干嘛要去当人族的小妾。”白连亘点头:“是呀,所以你不要喜欢书生,他们都是大坏蛋,有的为了治病或者想长生,还会将狐族开膛破肚取出妖丹续命。”听到这话的胡萌萌更是狠狠地抖了身子,她用小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肚肚,声音哽咽:“我还是个小崽崽,我的妖丹还没长大呢,我以后要远离书生,要保护我的丹丹。”白连亘重重点头:“我以后也会保护你的。”他说的这些话倒不是在吓胡萌萌,而是自古以来和书生牵扯上关系的狐族,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也就是那些小狐狸被民间的书生狐狸的爱情怪谈洗脑,才会对书生高看一眼。五大家的其他四大家都对人族这种忘恩负义的做法瞧不上,偏偏狐族的小姑娘看起来妖媚,实则一个比一个单纯,才会被书生轻易引诱,轻则赔了感情,重则就真的会丢失妖丹和性命,完全不值当。胡萌萌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可以当那些坏狐妖,去勾引人族,吸取他们的精魂。”白连亘有些疑惑:“怎么吸取?”这话把胡萌萌问住了,她这时候年纪还小,只听过这种说法,却完全没经历过,她歪着小脑袋想了好半晌才回道:“掀开他们的天灵盖?”这下轮到白连亘发抖了,他一脸不赞成,身上的刺都炸开了:“好残忍!”胡萌萌往地上一趴:“是哦,算了,这个以后也不能做,听说会被天道记上的!”白连亘点头:“到时候天道会降下天雷将你劈死!”胡萌萌抬头有些害怕地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不过这时候又突然听到隔壁街上的小贩叫喊声。胡萌萌上一秒还在害怕,下一秒就开始馋了,她咽了下口水,说:“我想吃糖葫芦。”白连亘也跟着咽口水:“我也想吃。”但是两个小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看出两个字——没钱。白连亘和胡萌萌虽然一路过来从人族家里顺了不少东西,但他们也知道话本之类的不值钱,顺走就顺走了,不会对人族造成什么损失,但是钱对于人族来说十分重要,这个不能碰。胡萌萌听到小贩的叫喊声,又闻到那香味,没骨气地抽噎了一下:“我们狐妖化人形后都很美,等我化形后我要当大美女去赚人族的钱!到时候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说着,她又看向白连亘,对他问道:“你化形后要做什么?”被她盯着看的白连亘有些害羞,他往后缩了缩,声音小小的:“我们白族的人形不如你们狐族明艳,也不如其他几家聪明,我也不知道化形后想做什么……”白连亘用小爪子挠了挠地面,他想了许久,久到胡萌萌都快趴在地上睡着了他才想好:“我、我到时候就保护同族,尤其那些小狐狸,不让它们被人族欺骗吧。”本来快要睡着的胡萌萌听到这话倏地睁开眼睛,她很霸道地说道:“不行,只能保护我一只小狐狸!”白连亘跟她争执起来:“那遇到其他有危险的小狐狸,我也不能不保护呀。”胡萌萌想了想,觉得也是,她皱起鼻子想了下,然后大度地挥了挥小爪子,宽容地说道:“那我允许你救公狐狸!”年纪尚小的白连亘第一次察觉到什么叫做无语的情绪,但在无语之中,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胡萌萌点头:“我答应你。”之后两人又看起另外一本话本,这是本很厚的书,叫做《聊斋志异》。胡萌萌一看到这厚度就头晕眼花,还是白连亘读出来给她听,其中有个故事她觉得很有意思:“狐嫁女?这个名字好直白哦。”白连亘一本正经地读着:“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宇连亘。”白连亘只读到前两句,胡萌萌就发出笑声:“跟我家好像,以后我出嫁也要找个有很多大房子的,得跟我家相匹配嘛。”白连亘看着她,半晌后慢吞吞说道:“好。”说着,他停下读书,默默看着她:“我家也有很多大房子。”胡萌萌不懂他这话的意思,缠着他要他继续读后面的内容。这个故事总算不是俗套的书生与狐女相爱的故事,而是说一尚书在废弃的一处房中亲眼目睹狐狸嫁女儿的一则怪谈。因为他的豪爽大胆,还被狐族邀请参加婚礼,从而近距离观看到狐女的真面容与整场婚礼。胡萌萌觉得这个故事挺有趣,听得哈哈大笑:“这个故事挺有意思。”接下了的时间,白连亘和胡萌萌在外面游玩了好几个月,从北到南,然后又从南回到北方,不过他们在即将到家的时候都有点心虚,尤其是胡萌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更是一步三挪。她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么久才回去,家里的长辈估计要气死了。白连亘打算把她先送回家自己再回去,但是在即将到达胡家的时候,白连亘和胡萌萌同时咦了一声,因为他俩感觉到胡家门口不止有狐族的气味,还有白家的!白连亘和胡萌萌互相对视了一眼,胡萌萌哭丧着脸:“完了完了,你们白家的长辈都找上门了,大家都知道我把你拐走了。”“咳……”白连亘纠正道,“不是被你拐走的,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不过白连亘也有些怂,虽然他的父亲和母亲常年脸上带笑,也几乎没有生过气,但是他就是觉得父亲和母亲超级恐怖!而胡萌萌则更担心自家长辈,相比较白家整体温和的气氛,胡家要张扬热烈许多,但这也代表,小刺猬回去后不会受罚,但是她可能要被打狐屁股!两个小崽子一步三挪,几十米的距离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挪到门口,不过白家和胡家的长辈都很有耐心地在门口等着胡萌萌以及白连亘。好不容易才磨蹭到门口的白连亘和胡萌萌在看到两家长辈笑眯眯的表情时,后背同时一寒。白连亘:父亲和母亲笑得这么温柔,一定是在生气!胡萌萌:哇……母亲大人笑得好阴森,比女鬼还要可怕!我今天一定要挨揍了!鱼西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这儿的时候没忍住笑了起来,他问道:“那后来呢,你挨揍了吗?”胡萌萌苦着脸点头:“被打了,我母亲打狐从来不爪下留情。”鱼西哑然:“不过你们年纪那么小就单独跑出去玩,家里长辈应该很担心。”胡萌萌叹了口气:“也没有很担心,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我们出去的路上其实都有五大家的妖看着呢,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他们都会出手,而且后来白家和胡家都有派人跟着我们。”她说到这,忽然有些疑惑地顿了下:“那白连亘这次出来,说不定也有白家的长辈盯着。”胡萌萌眨了眨眼睛,忽然转头看向鱼西,她心里浮起一个猜测,但是又不太确定。鱼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胡萌萌张嘴想要询问什么,但是话到舌尖处又被她咽下,她不敢问,她怕自己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浇灭,还不如在心里留下最后的妄想。在前面开车的赵渐行也听得聚精会神,他再次长叹一口气,他到现在真的感觉自己做错了,并且大错特错。人族是食物链的顶端,但是其他生物又何尝没有灵气,他就算要做这个生意也应该给小动物一个没有痛苦的死亡,而不是这样残忍的虐杀。赵渐行神情萎靡,一直把车开到厂里都没什么精神。因为最近他打算把生意暂停前往帝都寻找鱼西,所以工厂这边并没有什么人,一路走过来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等到几人站在屠宰房里门口的时候,发现里面也很安静,但是胡萌萌却敏锐地察觉到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妖力。胡萌萌抿唇看了赵渐行一眼:“开门。”赵渐行手忙脚乱地把门给打开,门刚打开一道缝隙,一阵清风拂过,首先传来的却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胡萌萌咬紧牙关,她转头狠狠地瞪了赵渐行一眼。对于她来说,同族的血她再敏感不过,这冲天的血腥味让她表情愤怒。赵渐行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浑身都在打颤,还往鱼西身后躲了下。鱼西往前走了一步将门彻底推开,刹那间,在房间里的所有魂魄多到让他都有些惊诧。在那些魂魄之中,有一个趴在地上的小刺猬懒懒地伸出爪子蹬了蹬,但是下一秒他看到鱼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爪子一僵,慢慢地坐直身子,抖了下身上的刺跟鱼西打了个招呼,试图挽回自己在鱼西心中的形象。鱼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率先走了进来,在他走进来之后,他身后的胡萌萌也出现在小刺猬面前,小刺猬在看到胡萌萌的时候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他飘到空中嗅了下胡萌萌身上的妖力,有些迟疑地喊道:“……小白狐?”正在怒视着赵渐行的胡萌萌听到这声称呼背影一僵,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方向,在看到那只比小时候没长大多少的小刺猬时,她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哽咽:“小刺猬,你怎么就这样死了?”白连亘没敢往她的方向飘,它在空中转了一圈,声音很小的回道:“因为我笨吧。”胡萌萌抽噎了一声,她往小刺猬的方向走了几步,将小刺猬的魂魄接在手上,表情很难过:“是很笨,笨到不知道保护自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遇到危险要先跑?”白连亘没有反驳自己的笨,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没有,不过我们说过,以后我要保护同族,还要保护小狐狸们。”胡萌萌听到这话再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别开脸哭了起来。白连亘沉默了一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胡萌萌,声音中含着笑意:“你人形的模样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很可爱。”胡萌萌却有些不满意自己的人形,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很低:“我家里长辈都说我像柔弱无害的食草动物,不像狐族。”白连亘却摇头:“我觉得你人形的模样和你很符合。”胡萌萌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你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白连亘和胡萌萌想要说得太多,但是这么长时间没见,加上现在阴阳两隔,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只能互相望着彼此,眼尾都泛起红色。过了许久,白连亘收回目光,决定先解决正事,他扭头看向鱼西,对鱼西打了声招呼:“鱼先生。”鱼西对他颔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那些小动物上。这些小动物看起来还算温顺,虽然对赵渐行怒目而视,但却没上来咬赵渐行。赵渐行扑通一声跪下,他双手合十对着这些小动物求爷爷告奶奶地哀求着,反倒让这些小动物有些不知所措。白连亘虽然感觉自己不是特别聪明,但也不是笨蛋,他看到鱼西以及跪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赵渐行时,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看来赵渐行是找了鱼西过来当说客劝这些小动物。不过就是不知道胡萌萌也正好一起跟着来了,但是他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都说鱼先生手下的飞龙公司里有妖族员工,现在看来胡萌萌应该就在飞龙公司上班。白连亘在看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胡萌萌过得很好之外也就放心了,他脸上的表情微柔,深深地看了胡萌萌一眼,才转头看向赵渐行。胡萌萌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也看向赵渐行。赵渐行在两只妖的视线下浑身都在抖,他对着白连亘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白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前做的那些蠢事我现在是真的觉得错了,只要您和这些小动物们能放过我,以后我会后半生来补偿自己的过错。”白连亘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而是对身后的小动物们发出一道道叫声。那些小动物的魂魄们也发出一道道叫声,像是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赵渐行看到这一幕更是怕得不行,要不是有鱼西在前面挡着,他现在早都吓得抱头鼠窜了。鱼西听着这一屋子的叽叽喳喳声,猜测白连亘是在征求小动物们的意见。果不其然,胡萌萌小声地翻译道:“他在问其他小动物的意见。”过了一会儿后,白连亘转头看向赵渐行,对他问道:“他们问你要怎么偿还自己的过错?”赵渐行表情凝重,他声音有些沉重:“我这些日子也想了很久自己犯下的错,我越想越觉得,以现在的仿真水平,我们完全没必要再做真的皮草,我们这一行,其实真的和仿真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差别只在于人类的虚荣心。”赵渐行说到这抬起头,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胡萌萌以及看不出表情的小刺猬,在小刺猬身后,还有一双双绿色蓝色红色的阴冷瞳孔在盯着他看,似乎只要他说的不合心意,今天这事就算鱼西在这,他也别想善罢甘休。这毕竟不是一个魂魄两个魂魄的怨念,而是成千上万个魂魄的怨恨。一旦他有任何一丝欺骗的想法都会万劫不复。赵渐行暗自咽了下口水,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紧张才继续垂下脑袋说道:“我在明白这点之后,想用自己的人脉去说服其他的同行,让大家都接受我的建议,其实仿真的成本也会更低,我们做生意也能赚得更多,真皮草反倒费时费力。”他说到这,又觉得最后一句话不太合适,连忙又补了一句:“说真皮草费时费力没有其他的意思,到时候我主要想用这点去说服其他同行。”白连亘和身后的小动物们都表情微缓,他们能看出赵渐行是真的在愧疚和悔恨,也是真的打算弥补自己的过错,并不是在说虚伪的假话。赵渐行感觉到气氛不那么紧绷之后,他真诚又恳求地看了鱼西一眼:“我这些话有鱼先生作证,就算以后你们前往地府投胎,我也不会忘记今天的这番承诺。”小动物们又将视线看向鱼西。鱼西颔首:“我会替你们监督他。”说着,鱼西顿了下,又对赵渐行说道:“你手上的杀孽太多,除了要用这种方法弥补之外,要在家中供上牌位,每天都要去上香赔礼以表诚心。并且除此之外,每年的中元节还要对着南方磕头三十三下赎罪。”赵渐行连连点头:“鱼先生,我会照做的。”鱼西点头,然后又掐指算了下,他表情淡定,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赵渐行一惊:“除了你以外,你此后的三代后人也要遵守这个约定,这样在百年之后,下面的怨气方能消散。”赵渐行有些发怔,他是真没想到这件事还会牵扯到他的后代,他做错的事情还要子孙后代一起偿还罪孽,他眼眶发红,狠狠地按了下自己的眉心,声音再度低沉了几分:“鱼先生,你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下了。”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就算是为了后代,他也要努力地偿还罪孽。赵渐行在说完这话后,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身体,变得垂头丧气起来。跟赵渐行不同的是,白连亘身后的那些小动物都很满意,它们还没有完全开灵智,还属于小孩子的心智。在它们看来,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做好事会有好报,同样的,做坏事也会得到惩罚,让赵渐行在全国推行仿真皮草的这个惩罚已经让它们很满足了,现在又多了百年的供奉,有这些诚心供奉的香火,它们下辈子的投胎也会幸福美满。对于它们来说,虽然让赵渐行天天做噩梦很解气,但相比较在全国推行仿真皮草让更多的同族免受剥皮的痛苦,它们更愿意选择后者。小动物们这么久的怨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还有不少想起自己在养殖场的家人,脸上露出由衷的笑,这些笑在小动物脸上出现有些奇怪,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觉得怪异,只觉得连自己的内心都变得柔软起来。赵渐行看着它们眼中的喜悦,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丧尽天良,他眼睛通红,沉默地看着这些小动物。不过小动物却不太乐意看他,它们如今执念已消,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的软萌可爱,连身上的毛发都变得光泽柔顺。它们飘到鱼西的身边蹭了蹭,然后又对白连亘挥了挥爪子或者摇了摇尾巴,接着从大门飘了出去消散在空中。赵渐行怔怔地看着从自己身旁飘走的小动物们,下意识地问道:“鱼先生,它们这是去了哪里?”鱼西:“地府。”赵渐行:“……”早知道他就不问了。赵渐行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站起身,因为跪了太久,他现在膝盖疼得不行,只能靠着门站着。他想要对鱼西继续询问供奉的细节,但一看到在房间里沉默着没有说话的胡萌萌和白连亘,他嗓子里的声音像是棉花堵住,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鱼西同样没有说话,他往后走了几步,站在赵渐行对面,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白连亘和胡萌萌。赵渐行看着房间内那奇怪的气氛,他没能忍住,小声地对鱼西问道:“鱼先生,我这是不是拆散了一对情侣?”鱼西瞥了他一眼:“差不多吧。”赵渐行一脸的痛恨:“我的罪孽真没办法偿还!”这么一想,只是百年还真不多。鱼西慢悠悠地说道:“往好处想,还好这是脾气温顺的白家,如果是胡家的小辈死在你手中,你现在早就被送去地府了。”也就是白家从来不滥杀无辜,要不然赵渐行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说话。赵渐行:“……”他身体更软了,他现在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只是做噩梦而已,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做噩梦痛不欲生,那也比被送到地府要来得好。在两人小声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胡萌萌也终于开口说话,她有些别扭地喊着白连亘的名字,然后问道:“你家长辈知道你出事了吗?”白连亘一愣,然后默默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这次下山是寻找机缘,我特意让他们别派人跟着我。因为我下山前算了一卦,卦象很凶戾,属于九死一生,万一在我历尽磨难即将成功的时候,他们看不下去出手救我,那我就白费力气了。”“只是我没想到我刚下山就出了意外,人族现在发展得太快,我没注意到那个大盒子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我差点被碾成刺猬饼,就算侥幸用妖力挡了一下,也受了重伤。”“……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家里长辈有没有得到我死的消息。”说到这,白连亘的声音有些失落:“不知道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会不会伤心。”胡萌萌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那还用说嘛?肯定会难过!”白连亘将妖力覆在自己的刺上,所以胡萌萌这一巴掌下去没被刺扎到,反而触碰到白连亘软绵绵的妖力。这种奇特的触感让白连亘和胡萌萌同时微怔,胡萌萌像是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手,白连亘也在胡萌萌掌心里转了个圈,然后往后飘了点。两个妖之间又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并且耳尖都有些泛红。胡萌萌不再说话,她想要说的话很多,但是这些话在这时候问出来似乎都有些不合适,比如她想问白连亘名字的意思,不过他这名字的含义太过显而易见,她现在问出来只会让气氛更加微妙。尤其是白连亘现在已经死了。想到这,胡萌萌的心里有点难受,她想着如果自己在化为人形的时候还和白连亘保持联系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知道白连亘什么时候下山,就能去接他了,只要白连亘在下山时候没有受伤,并且她和白连亘在一起遇到这种事,白连亘怎么都不会死。胡萌萌的内心很自责,她扭头看向鱼西:“鱼哥,能让白连亘来咱们公司上班吗?”鱼西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笑,他摸着下巴说道:“他估计短时间内来不了。”胡萌萌有些诧异:“为什么?”鱼西只是笑而不语。在胡萌萌和白连亘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他们突然感觉到有两股柔和的妖力出现在附近,这妖力让白连亘一怔,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小刺猬的声音很小,但这道声音却传了很远,听到他声音的某个方向也隐约传来两道相同的叫声。鱼西和赵渐行不知道白连亘的那道叫声代表着什么,但是胡萌萌却知道,她同样发怔,因为白连亘的那道叫声的意思是——父亲、母亲。胡萌萌有些惊喜地对鱼西说:“白家长辈来了。”不过下一秒,她的神色又变得黯然,可惜白连亘已死,他父母看到他这副样子估计也会心痛不已。赵渐行听到这话一个激灵,他想都没想的就要躲到鱼西身后,恨不得紧紧地贴着鱼西。鱼西的视线则看向一个方向,在他的目光中,两道人影由远及近的出现,不等他们走近,就有一股淡雅的香气飘来,鱼西差点就要以为这是什么花妖。随着两道人影来到近处,鱼西看到两人的面容略有些发怔,他见过狐族中长相可爱的胡萌萌,也见过妖艳勾人充满魅力的妲己,还见过邪气十足一言一行皆是危险的尧翎,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狐族,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魅惑。狐族的美是具有冲击性的,但是白家的这两位却让鱼西明白什么叫做清雅出尘举世无双。白家的妖气质偏向柔和,一举一动都宛如画中的人物,透着风流又沉静的雅致,只这一份气质,就足以惊艳世人。这对夫妻皆穿着淡色的长衫,看起来很年轻,只是眸光中却十分冷静镇定,有种和年轻外表不符合的稳重。白连亘在看到两人时候一个猛子扑了过去,小刺猬在空中发出一道道有些委屈的叫声,然后飘到母亲的肩上蹲着。他这副模样有点傻也有点憨,让鱼西没忍住笑了起来。白湛儒看到自家儿子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结果被扎了一手刺。白连亘对他笑了下,目光孺慕,但却没有对待胡萌萌时候的体贴。白秋凉脸上的笑意加深,她看向站在门口的鱼西,俯身行礼:“鱼先生。”随着她的动作,没有防备的白连亘从她肩上滚了下来。白湛儒顺手捞起白连亘,视线在鱼西身上微顿,也对他行了一礼。鱼西对两人颔首。白湛儒随后看向鱼西身后的赵渐行。赵渐行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他死活不敢吭声,也不敢看向白湛儒和白秋凉的方向,只是刚刚的惊鸿一瞥,他就惊艳于眼前两人的出尘气质,但是对于别人来说这气质可能会很吸引人,但对于他来说,他可是害了这对夫妻孩子的罪魁祸首!对方会把他弄死!白湛儒定定地看了赵渐行几秒,随后收回目光又看向胡萌萌,神情瞬间变得温和许多:“胡家的小辈,我记得你叫萌萌对吧?”白秋凉笑道:“萌萌还记得叔叔和阿姨吗?你小时候还和连亘一起出去游玩过。”胡萌萌听着两人这亲切的语气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甜甜地喊道:“叔叔阿姨,你们长得这么好看,我当然记着你们。”在问好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放到了赵渐行身上。赵渐行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大喊道:“鱼先生,救我狗命!”鱼西轻咳一声,看向白湛儒和白秋凉,笑着说道:“赵老板的事先放一放,两位还是先解决白连亘的事情吧。”白湛儒和白秋凉微怔,白秋凉叹息:“看来鱼先生已经看出来了。”在白湛儒掌心里的白连亘有些茫然:“解决我的什么事?”白秋凉戳了下那小小的一团,语气无奈又纵容:“你觉得我和你父亲会让你一个妖去经历九死一生的化形机缘?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我们既然敢让你独自出去,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她说着,手上突然出现一鼎小小的香炉,这香炉之中正燃着一支雪白的香,此时那香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都会断裂。白连亘看到这根香却一愣,下意识说道:“这不是五十年前用我妖丹磨出来的香吗?”他记得自己当时痛得撕心裂肺,但是父亲和母亲只是蹙眉看着,说什么都要用他妖丹磨出来粉末制作成香。不过好在也只是疼了几天,妖丹在回到身体后调养个几年也就恢复了圆润。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突然看到这根香,脑中除了浮起当时的痛感之外,还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这是给我续命的?”“还不算笨到无药可救。”白秋凉笑吟吟的,但说出的话却很毒舌,她弹了下小刺猬的额头,“此次劫难已过,你如今功德值已满,早已能化为人形,为何还用本体?”这话让白连亘一愣,在这么一瞬间,他醍醐灌顶,只觉得脑中一阵清明,连那些受到重伤早就消散的妖力也逐渐恢复。不过短短几息间,他身上浮起白色的妖力,这妖力将他全部笼罩住,陡得发出一道道刺目的白光。其他人都下意识地伸手遮住眼睛,听明白一切的胡萌萌表情欣喜,难怪鱼西说白连亘与她有缘,原来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她眼中染上浓重的笑意,心想这白光竟然比金光还要刺眼,以后这白光就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光芒!等到白光消散,胡萌萌放下手,向前方看去,在那前方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白衫,气质清贵的青年。白连亘一头长发如雪,五官精致,表情淡雅绝伦,他透过白色如雾气的妖力和胡萌萌对视着。他眼中似有万般情绪,但碍于即将离开,这些话只能被他藏在内心,最终都化为一个浅浅的笑。这白家独有的文雅气质让胡萌萌有些脸红,她感觉自己耳朵都在慢慢升温,良久后她憋出一句后:“你跟我一样是白毛。”白连亘笑意加深,化为人形的他看起来要比原型沉稳许多,他的表情有些眷恋,但又不得不暂时告别:“萌萌,我先回家调养魂魄,等我恢复后我就下山来找你。”胡萌萌默默点头,虽然不舍,但这已经是最后的结果。白连亘又对鱼西道谢,然后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身形逐渐虚幻,在即将消失的那瞬间,众人看到他身后浮起当时的画面,他静静地挡在一只小狐狸身前,上半身的白色衣裳被血液浸湿,但他神情平淡,目光没看对他造成伤害的人族,而是看着自己身后那堆积如山的小动物尸体。他目光平静,但又怜悯。赵渐行从来没觉得这一幕如此的触目惊心,他怔怔地看着白连亘,只觉得再来百年偿还罪孽都不够!白连亘的身影渐渐消散,他白色的长发在空中扬起一层涟漪,在他即将消失的刹那,天空中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头上和睫毛上,让他本来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白连亘轻轻眨了下眼睛,雪花从他睫毛处飘落,又落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破碎的清隽。他伸手接起一片雪花,对胡萌萌说道:“以我们白家的痊愈速度,萌萌,等千年后的下雪之日,我就来找你。”本来内心百感交集并且满心期待的胡萌萌一听到这时间顿时萎了:“……算了,你还是别来了。”“……”被无情拒绝的白连亘也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