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到林白话语中含义, 当周围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望过来后,苏然的脸色血色尽失。凌绝竟然要抽出林白的根骨换在他身上?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苏然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凌绝, 他想要听到凌绝口中的否认。但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凌绝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面色却稍稍冷了一下,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听雨阁上下都被一种无形的强大威压笼罩了。在这种气场下,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开凌绝的注意。在场人不由地为凌绝的无情而心凉了刹那。凌绝这是在担心林白会逃啊!但出乎意料地,戴着面具的少年却依旧没有露出多余的神情,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淡淡地, “师父,您还是从不愿相信我。我既已经说了,又已经站在这里了,我便不会逃。”为何不逃?几乎所有人脑海里都闪过了这个念头。这样的情况无论放在他们中的谁身上, 他们都会崩溃而逃的,为什么林白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看着高台上身形孱弱的少年,哪怕是往日里再厌恶林白的人此刻都有些不忍。“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凌绝的面色还是十分无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慌得更难受了。“您收我为亲传弟子没多久后, 我就知道了。”林白的声音很平静, 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现在的他竟然能够毫无波澜地将这些从不敢和人诉说的事说出来, “师父,您当时送我的圣灵果我其实并没有服用,所以当时的我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你抽走我慧根后说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林白的声音平静,但在场修士全都瞳孔缩聚。抽走慧根?!苏然面上的血色瞬间消失, 他其实极其聪慧,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好似是忽然有一天突然悟性变得极高的。他一直以为是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厚积薄发开窍了。苏然把自己嘴唇都咬白了, 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林白,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些痛苦之色。不是的,他应该只是猜错了。但林白接下来的话却生生地打破了他懦弱的保护壳。苏然身体发软,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往日最宠爱他的同门下意识地想去扶他,但却在马上就要碰到的刹那像是避什么蛇蝎般连忙收了回去。“您说,可惜了,全部的根骨必须得到二十岁的时候才能彻底成熟,那时也才是抽走它的最佳时机,还得再等几年。还是再让苏然委屈一些时日吧。”林白看着凌绝,如果不听前半句,他倒像是求师父夸赞,“师父,我的记忆力是不是很好,不过只是听了一遍,这些字我便一字不差地都记下了。”空气再度死一般的寂静。这些犹如梦魇般伤人的话竟被林白记得这么清,他们这些旁人只一听便觉得心寒,但这三年来,林白却怕是每天都会想到无数次。凌绝心里一痛,他从未想过林白竟然从那个时候便知道了。林白当时竟然是清醒的。林白该有多痛啊。“是我负了你。”凌绝的声音便沙哑了一些。这是事实,凌绝早就知道了,但他已经不能停手了。但林白却好似并不在意,“没关系的,您已经补偿过我很多次了。您经常送我很多天材地宝,给了我少主之位,扮演好了一个好师父,又为我举办了这么盛大的生辰。”这些外在浮于表面的东西哪里会比修士的根骨重要!无数修士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到,他们看向凌绝眼神已然不像往常那么尊敬崇拜了。“不过师父您的这些补偿经常会起一些反作用。”林白的声音中带了些苦恼,莫名显得有些促狭,“您只要一送我东西,我就会想起您第一次送我的圣灵果,我就会想到我是如何满心欢喜地想要珍藏起来它又如何被您生生挖走慧根的,我就会再次意识到我的骨头少了一截。所以您送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敢看,也从来都不敢用。您好心给了我少主,但这位置明明是你要留给苏然的。我抢了苏然的位置,每日坐得好不安稳,我其实不想恨苏然的,可您偏偏要把我们摆在对立面,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和苏然之间的关系。我明明是想和同门相处融洽的,哪怕我因为慧根被拔修为再无长进的可能而躲着他们,但若我们只是形同陌路也没关系,但您偏偏又要装得待我极好,惹得他们讨厌我。”林白说得轻巧,但苏然的身体却是又晃了晃,整个风雨阁的弟子都面色苍白。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羡慕至极的东西其实是一把把刺入林白心口的利剑,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曾经究竟是怎么对待林白的。林白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也是,您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抽走根骨,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狼狈多不堪呢?”他声音里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只是在单纯地疑惑。但所有在场的修士心里却更难受了。“我——”凌绝一时间有些被问住了,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伤害林白到如此地步。不过林白好似也并没有想要真的得到回答,他抬头看着凌绝,“师父,您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如果您真的想补偿我的话,看在我这么乖巧不反抗的份上,等您如愿以偿后,答应我一件事吧。”凌绝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答应林白。因为他修的道,他不能轻易做出承诺,但凡许下,便一定要做到,否则道心便会受损。谁知道林白到时候提出什么要求,要是林白提出要他偿命或者要苏然偿命这种条件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但不知为何,凌绝口中拒绝的话去怎么也说不出了,在他已经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头答应了。林白也终于再一次弯了弯眉眼。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再一次唤出了他的长生剑。看到这把剑,所有人的眼里都有些恍惚。这是天骄榜第十的佩剑啊。林白可是当初一跃就空降到第十的绝世天才啊,三年过去都没有人超越他,如果他慧根没有缺失的话,林白现在又该进步到何种地步。“等等,天骄榜这些天竟然没有变动吗?”忽地,有人神情大变。“没有啊,怎么了。”“玄远利用林白证道绝情,林白修为几乎尽失,按理来说,他应该会从天骄榜第十上掉下来的才对,可他现在还在第十待着。天骄榜是不会出错的啊。”那人惊骇不已地看向林白,“所以林白现在也还有位列第十的实力吗,他都已经这样了啊,怎么可能?”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是啊!怎么可能!林白都已经这样了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潜力吗?“可惜了。”哪怕是再冷酷无情的大能也不由地为绝世天才的陨落而惋惜。大家的注意力很快便从天骄榜上收了回来,因为众目睽睽之下,林白拿着长生剑干脆利落地朝自己的右肩划去。已经有灵的长生剑呜呜咽咽地响着,它似乎不忍伤害自己的主人,但在林白的控制下,它还是生生此刺穿了林白的肩膀,刺眼的血色将林白的衣服彻底染红。哪怕已经在竭力控制了,但凌绝的身体还是微颤了下。他心里更慌了。凌绝眼神中闪过一些茫然,为什么明明一切都这么的顺利,他甚至都没有强行去夺林白的根骨,都没有在林白眼神中看到恨意和震惊,他却如此害怕。“不要啊!”苏然这时终于回过了神,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将他固有的认知彻底打碎,他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但苏然却知道他今日一定得阻止这一切,他绝对不能拿林白的根骨。苏然急急忙忙地想要冲过去,他已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了。但林白的剑实在是太过干净利落了,他好似感觉不到痛觉似的,那样精准无误地抽出了自己的根骨。苏然怔怔地看着那块晶莹如玉的骨头,这块从血肉中剥夺出来的骨头让苏然再也没有办法逃避现实。苏然浑身上下瞬间凉透了,他浑身都在抖,牙齿都在哆嗦着。“不要啊。”苏然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沙哑难听极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他一直认为是林白抢走了他的东西,但事实却是他一直在霸占着林白的东西?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抢走了林白的一切,他抢走了林白的天赋,靠着这抢来的天赋又抢走了同门的青睐,现在竟然还要把林白的根骨抢走了。心绪彻底紊乱,苏然再也控制不住在体内肆虐的心魔,他瞳孔中的晦色牢牢地占据着痛苦,赫然是一副马上就要走火入魔的状态。苏然下意识地想要压制,但他忽然想起他这心魔是因嫉恨林白而生的。苏然身体猛地一颤,他有些感觉不到体内的温度了,他浑身上下都开始抖。他嫉妒林白的实力,嫉妒林白的出手抢走了同门的注意力,他妄想并且坚信自己可以超越林白,并且滋生出了心魔。但他如此笃定的资本却是他从林白那里抢来的慧根。何等得可笑。他本一无是处,他本该仰望林白的。那一刻,心魔再也无法控制,晦色在瞳孔不断蔓延,苏然彻底入魔了。修为比较高深的修士都是发现了苏然的异常,他们眉头微皱,越发觉得凌绝竟然为了如此心术不正的苏然而毁了林白根本不值得。但事情已经到了无法回转的地步了。因为天地异象显现,天骄榜终究还是要把林白除名在外了。眼神中闪过一些惋惜,众人准备抬头向天空看去,看看那顶上去的第一百名会是谁。虽然林白确实是天才,但现在的他,终究是废了,就算他这次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但在人才辈出的修真界,林白很快就会被遗忘——只是忽地,好似有修士比自身性命还要看得更重的本命灵剑忽地砸在了地上。空气一下子安静到了极致。每一次天地异象都会引起所有修士的关注,天骄榜的变化更是如此,但现在,在场却没有一个修士望向天空,他们全都怔愣地看向了林白。林白一直戴着的面具在他灵力消散的那一刻便掉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好似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那一刻,好似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大家全都一动不动地看着林白,眼神之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惊艳,哪怕是再清心寡欲的修士此刻都觉得心跳加快了一刹。谁都没有想到林白面具下的面容竟然这般好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用言语来描述林白的样貌,只知道就算是曾经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白文都不及林白的万分之一。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想把身上所有的珍宝都送给他来换取他一个眼神的冲动。“林白道友,我族有一秘法,或许能为道友重塑根骨!道友可愿跟我回去一趟!”“道友别听他的,他们那族的秘法十分苛刻,我手上现在就有一枚灵丹,可保道友一年寿命。道友先吃了这灵丹保住性命,在下一定会尽快找到为道友治疗的办法的。”……但林白谁都没理。他只是看向了低着头浑浑噩噩的苏然。“苏然,你还是入魔了。”苏然这才抬头看他,他也被林白的样貌惊艳到了。大脑瞬间空白,就是那不断滋生蔓延的心魔竟也忽地停滞了。那一瞬间苏然感受到了无数道投来的嫉妒视线,隐隐间,苏然好像还听到了无数道说他已经入魔必须赶紧处置的声音。这些人刚刚不说,现在林白和他说话了,倒忽然正气凛然地想起来他入魔的事了。但苏然却不想管。他有些恍惚地想,他们想要让已经入魔的他死了便死了吧。但很快,苏然就怔住了。因为林白在注视了他一会儿后,竟然将手中的储物戒摘下来重新戴在了他手上。“苏然,你能帮我把里面思情花拿出来吗?”林白已经没了灵力,再也无法动用这储物戒了。苏然下意识就按照林白说的将思情拿了出来。当时林白用这花救了玄远和白文,现下只剩下两瓣了。这两瓣不足以为林白重塑根骨,却可以帮苏然驱除心魔。修士们在看到这思情的时候又一次瞬间寂静了一刹,他们都知道思情究竟有多难开花。林白将其接过,然后在苏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将其喂了过去。苏然瞬间睁大了眼睛,林白身上有着很浓的血腥味,这股味道本该是极其刺鼻的,但在和林白身上的冷香混合后,却说不出得让人蛊惑人心。在思情的作用下,苏然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但这清醒的一小段时间还是足以让他听到了林白对他说的话。“苏然,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讲但一直都没有勇气讲。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朝我笑得那么温和友善的时候,我内心是很欢喜的。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相遇该多好,如果没有这些事,我们应该是能成为朋友的。”林白的声音第一次带了些温和,但苏然的整个身体却在发抖。苏然已经迫不得已地做出了打坐的样子了,就连眼睛也快要阖上了。“那时的你真的很美好,所以不要再入魔了,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吧。如你所愿,我马上就要死了。所以,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好不好?”不好!苏然刚刚因为林白的这些话心不受控制跳得有多快,他现在浑身就有多冷。他听出来了林白语气中的决绝。从林白说出这句话起,林白就斩断了他和自己的因果,他在林白眼中便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了。他身上还有着林白的慧根,他们怎么可以成为陌生人?他还要补偿,还要赎罪,他甚至都没有跟林白说一句对不起!他还没有得到林白的原谅啊。但不论苏然如何挣扎,他还是因为思情的药力彻底闭上了眼睛,只是他的眼角却落下了一颗血泪。可林白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带任何波动了,这抹刺目的血泪在他眼底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林白抬眸看向了凌绝。“师父,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您选择了我,我时常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一直怀疑着自己。直到我在秘境中找到了通灵镜,我在向它问了几个问题后,我开始觉得我是没有错的。”凌绝心慌得更厉害了,他有些维持不住面上冷酷的神情了。“你向通灵镜问了些什么?”“我知道了您将苏然视若亲子的原因。”林白的声音很淡,“还知道了您有一个亲生血脉,你应该还记得,我从秘境中回来后就找您询问您血脉的事情。”凌绝张张嘴,他想说些什么,但在林白的注视下,他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我以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的,不管是我的慧根和根骨被夺,所有人都讨厌我,还是我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我,我会经历这些只是我太过倒霉了,是这个世界对我太不公平了。”林白虽是这样说着,但语气中其实不带任何情感,“但是,我忽然想明白了,是我错了。”不,不是你的错。忽然心悸不已的凌绝张张嘴,他刚准备开口,但他的身体却在下一秒就僵硬了。因为林白再一次开了口,“师父,这是因果报应呐,您当年欠了他,我现在便要还给苏然。”林白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凌绝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流尽了。“我错就错在我是您的血脉啊。”凌绝脸色大变,他身体剧颤了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形瘦削的少年。在林白的开口的一刹那,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有了解释。他为什么会在林白受伤时本能地想要保护他!他为什么最近如此心慌!为什么林白先前会忽然主动找他那般执着地询问他对他血脉的看法!又为什么林白明明知晓了一切却不逃!是啊,今天是林白的生辰,他的孩子也是在今天出生的,这么巧的事情他竟然都没有发现。“父亲。”林白好似如释重负地轻轻唤出了这两个字。凌绝盼望听到这个词已经不知道盼望了多少年了,他看着林白那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的满身鲜血,只觉得如坠冰窟,就连心脏都被冷得停止了跳动。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啊!“林——”凌绝的声音颤到已经不成样了,但还没等他说完,林白便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一笑,更是要将所有人的心神都蛊惑去了。“凌宗主,您给我的命我已经还给您了,从此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