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随从们眼皮子抽搐几下。这个疯子难不成想扯下这面“好看”的旗子,带回家去吗?郁麟想怂恿无知无畏的晋海川做出杀头的大错,可是俞烨城前两日的警告犹言在耳,他只好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其他随从看俞烨城脸上罩着一层寒气,也不敢随便说话。郁麟只得暂且作罢。俞烨城喝道:“不得胡闹。”“我没有啊?”晋海川可怜巴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俞烨城转头上车。众人陆续上了马车,阿良过去拽着晋海川随便上了辆车,其他人看见他,嫌弃的躲得远远的。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也没说什么,靠在窗边望着一路蔓延向东都城的灵幡。车外响起灰衣仆从的声音,“少爷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不过东都城内不准车马行走,到了城门口须得步行回家,还请您先好好休息。”俞家随从们不满的小声抱怨。“平日里不是最爱吹嘘关爱百姓吗,死了还摆这么大排场,劳累活着的人。”“所以说是道貌岸然之徒,死了活该!”几个人越骂越是起劲,眼见着声音越来越大,晋海川忽然抱着手臂搓了搓,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冷?”“什么?”“冷吗,大夏天的怎么可能冷?”“不是啊?”晋海川阴恻恻的看着他们,缩起脖子,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我赶紧脖子后面冷风嗖嗖的,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他的声音阴森恐怖,让人脑海里不由蹦出暗夜里的一缕幽魂“呜呜呜”的哭泣着飘来的画面。似乎真有冷风从脖子后面闪过,吹得人毛骨悚然。几个人惊恐地互相看看。阿良劝道:“算了,死者为大,莫要说什么了,免得被鬼魂找上门来寻仇。”有人强硬的冷哼,“我叔叔是个道士,我跟他学过除妖降魔的招式,要是太子的鬼魂来找我们,看我怎么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说话者掷地有声,引来一片掌声。正当几个人又要骂起来发泄发泄的时候,那个会除妖降魔的人忽然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脖子,疼得弯下腰。“怎么了这是?”阿良去看。其他人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阿良掰开他的手指,那人的后脖子上赫然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肿,有些渗出来。晋海川看了一眼就往后缩,“那块血迹好像鬼脸!”“乱说什么。”阿良责备道。可是在晋海川的指引下,众人看那块血迹,越看越像狰狞的鬼脸,獠牙龇着,仿佛将要从身体里嚎叫而出,将他们撕碎。“好像……真的有点像鬼脸啊……”“不是吧,阿勇的脖子上怎么好好的会起一块红肿,还有鬼脸显现?”几个人恐慌起来,连带着原本不信的阿良也有些慌,后退开。“你不是会除妖降魔的吗,快,快出手啊!”阿勇被吓得面色惨白,抖抖索索的说不出。几个人这才明白这家伙刚才是在吹牛,连忙双手合十向天求饶。“我们也是无心,莫怪莫怪。”晋海川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的蠢样,沾血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在袖子内侧擦了擦。半道上,设有关卡,严查进出东都的车马行人,稍有异样者一律被带到旁边的棚子里严加审问。就算是须昌侯府的人马,也必须下车接受盘问。晋海川下了马车,环顾一圈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俞烨城的身上。俞烨城正望着东都城的方向。他就像一块顽石,没有七情六欲,不懂人间悲喜。接着,他注意到那名灰衣仆从也在看着俞烨城,目光闪烁。待检查结束之后,灰衣仆从捧来麻衣,请俞烨城换上,“太子殿下薨逝,您还是表现出伤心的好,不然被太子///党羽看去,定会编造须昌侯府的坏话。”俞烨城道:“我知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神色没有一丁点变化。灰衣仆从看在眼里,但没有再说什么,服侍俞烨城套上麻衣。其他人跟着换上。晋海川摸着粗糙的麻衣,又看看路边的灵幡,有点奇妙的感觉。阿良拉扯他一把,“你又在看什么?快走吧。”“你说太子的魂魄要是真的在东都城上飘啊飘,看见自己的丧仪会是什么感受?”晋海川一脸认真的问道。阿良看他活像见鬼。本来下车后,惨淡的日光落在身上,那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终于消散去一些,偏偏这个家伙又要提起太子魂魄!“你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良狠狠的瞪他一眼,上车去。晋海川望向天空,“一定很有趣吧?”阿良掀开帘子,“你再不走,就把你丢在这儿!”“我就说阿良是舍不得丢下我的。”晋海川微微一笑,迎着阿良的黑脸上车。接下来,马车一路飞驰,终于回到东都城前。俞烨城下车,抬眼就见铺天盖地的素白,重重撞击着他的内心。从码头到城门口,他想了很多很多。就算再痛苦,也要将真正的情绪压抑下去。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满城的缟素落入眼帘的一瞬,他差点没能撑住,于是慌忙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一眼。幼稚的心思在这时候涌动,是不是不去看、不去听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等回到东宫,依旧能看到那个人微笑着挥手,欢迎他回来。他多么希望自己幻想的会是真的,脑子里又在一遍遍强硬的告诉他——太子已经不在了。“少爷快请吧,须昌侯正在等您。”灰衣仆从催促一声。俞烨城知道不能在城门前久留,艰难的迈出沉重的一步,落地的一瞬,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去——脑子再清醒,可是心在抗拒着回到这里,接受现实。他的身形摇晃一下。郁麟赶紧去扶。俞烨城推开他的手,冷冷的说道:“地上有石子。”灰衣仆从望向地上,果然在俞烨城刚刚踩过的地方,有一粒尖利的石子。他利索的踢走石子,“少爷快走吧。”俞烨城微垂下眼帘,默默的深吸一口气,手紧攥成拳头,指尖狠狠地扎着掌心,用疼痛让自己谨记着眼下到底应该表现出什么样子。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离城门越来越近,最终踏进正在恸哭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