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俞烨城准备去往别处巡视,一抬头看见皇后在嘉王世子妃的搀扶下,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殿前。自成懿皇太子丧仪之后,皇后几乎不在人前露面,这位失去独子而悲痛欲绝的母亲,此刻眼中是极为罕见的坚毅。在内侍通报后,皇后一行人进入殿中。他不由地停下离去的脚步,猜测皇后此行的目的。就算身体孱弱,也坚持要到贞观殿来,皇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吗?殿中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出来,他屏气凝神的听着。“妾身许久没和耘郎一起用膳了,心里惦念着耘郎是否安好,所以过来看看,顺便做了耘郎爱喝的莲枣汤。”“皇……阿宁……”圣人注视着面前扶风弱柳般的妻子,尽管岁月已在彼此的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但是他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春日,书苑中的一见倾心。他不禁上前,握住皇后的双手。“耘郎,川儿不在了……”听到皇后的话语,圣人眉间不自觉地蹙起。寄予厚望且分担重任的皇储没了,他也沉陷在莫大的悲痛中,想过要安抚皇后,但她总是哭哭啼啼,嚷嚷着要陪儿子一起死,哪有半点一国之母该有的模样,终究让他感到了一丝烦躁。也许,他们的夫妻情分快要到此了吧。“妾身这些日子,细细想过……我们是他的爹娘,深知他心怀的梦想,所以要为他好好的看一看锦绣太平的大周江山。而妾身是耘郎的妻子,是川儿的娘亲,有责任照顾好你,不让川儿在九泉之下为我们担忧。”皇后拉起圣人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尽力扮演着初相遇时的模样,激起圣人的回忆,让他们的感情多多少少能回到最初。川儿一定希望如此吧?皇后正想着,忽然圣人撒开手。她愣怔,心绪起伏之际,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皇后松了口气,眼中浮现隐隐泪光。川儿为她藏起伤痛,温柔中亦有坚毅,总是站在最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她这个做娘亲的,也该和儿子学一学,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皇后瞥向一旁的嘉王世子妃。嘉王世子妃温婉的淡淡一笑,表示她做的很好。殿外,俞烨城缓缓的舒口气。看来在嘉王世子妃的劝慰下,皇后终于迈出一步,愿意走出阴霾。帝后一起用过晚膳,圣人牵着皇后的手,亲自送她回正阳宫。俞烨城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并肩而行,如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妻。“说起来,不仅是耘郎与川儿让妾身想明白了,也有漱瑶的劝慰。”皇后回头,望向走在侧后方的嘉王世子妃。圣人顺着她的视线,投去赞许的目光。嘉王世子妃微微欠身,“伯母平日里十分疼爱漱瑶,这是漱瑶该为伯母分忧的。”皇后带着几分羡慕,开口道:“从前我就感叹,漱瑶如此贤良淑德,善解人意,若是川儿的妻子,那该多好。”圣人道:“阿宁对世子妃的评价很高。”“漱瑶是个好孩子,做不成儿媳妇,妾身视她为女儿呢。”“哦?”圣人没有更多表态,牵着皇后的手,继续往前走。甬道上,看到帝后携手同行的人们,惊诧无比。有些上了年纪的宫人,都快记不清上一回看到帝后如此恩爱是什么时候了。面对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圣人将皇后的手抓得更紧,“对了,行洲在打理佛堂,我们过去看看吧,你瞧瞧有无错漏之处,定要让你满意才行。”“好啊。”皇后应下。一行人来到佛堂,刚进院门,俞烨城就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古怪气味。甜腻中,带着血腥气。他怕有问题,快步上前,“圣人,佛堂所用香火有些古怪,请您稍待片刻,容臣先行进入查探。”圣人脸色微变,停下脚步,“快去。”俞烨城示意龙武军众人护卫帝后,大步走近佛堂,越近,那古怪的气味越是浓厚,引得人隐隐作呕。在他准备直接推开佛堂大门之时,一道扭曲而高大的人影印在窗纸上。院门处的人群里不由地爆发出一声惊呼。俞烨城立刻推开门。在门扇撞击的“当啷”声中,他与罗行洲四目相对。“颖王殿下?”罗行洲越过他,看向后面的人们,露出讶异之色,连连后退几步,“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圣人听见儿子的声音,缓步走来,刚到门口,也闻到了一丝作呕的气味,不悦的问道:“三更半夜,你在此做甚?”明明他奉皇命修整佛堂,却不由分说就是一句怪罪,罗行洲暗暗攥紧拳头,犹犹豫豫的开口:“这……”他的反应不免令人生疑,圣人环视佛堂,发现还有三名工匠,但手中并无工具,畏畏缩缩的呆立在原地。“这些又是什么人?”圣人不等罗行洲回答,先叫龙武军将三名工匠押住。“他们是……”罗行洲依然答不上来。他的样子令圣人不爽,若不是身后有人,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圣人,您看……”一旁的内侍指向佛堂中央的火盆,怪异的气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圣人定睛一看,火焰中似有人形之物。见多了宫里肮脏手段的他,立时想到——巫蛊之术。内侍赶忙脱下外袍,扑灭火焰。“不要!”罗行洲惊呼,脸色越发苍,好像害怕被发现什么。俞烨城还没动,圣人亲自伸手挡住欲上前阻止的罗行洲,“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罗行洲嘴唇颤抖,欲言又止。内侍用袖子裹着手,小心的从火盆里抓起一样焦黑的东西,正要拿给圣人过目,那东西化为齑粉,落回火盆中。圣人眼中怒火升腾,顾不得有其他人在,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你做何解释?”众人噤若寒蝉,皇后想劝,但被嘉王世子妃偷偷拦住。罗行洲踉跄后退几步,跌跪在地,低声恳求道:“父亲,可否让其他人退出去。”圣人看了看通红的掌心,意识到有些“家事”外人少知道为好,挥挥手。大部分人觉察到危险而压迫的气氛,战战兢兢的退出去,关上屋门。圣人留了俞烨城和心腹的内侍、宫人,眯起眼睛,冷冷中带着几分杀气,注视着仅剩的儿子,“罗行洲,你想说什么?”听着他那么无情的念出自己的名字,以及认定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的口气,罗行洲嘴角滑过讥嘲的笑。他抬起头,脸上的惊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戚,“行洲有一要事禀告父亲,母亲。”他快步走到供桌前,小心谨慎的慢慢掀开盖布。只见供桌下,蜷缩着一名宫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光亮一落在她脸上,顿时惊惧的抱着头,尖叫着缩向里侧。“怎么回事?”圣人有点意外。罗行洲摸了摸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哀伤又欣慰的说道:“此女乃是东宫宫人,于三个月前被太子宠幸,已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