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烨城摇头,“颖王自有安排,不必多此一举。难道你会看不出?”“哈哈哈,”晋海川怪笑三声,“我说笑呢。不过……”“嗯?”“这个孩子,你认为真是成懿皇太子的吗?”“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晋海川抬起胳膊,搁在额头上,阴影落在他的眼睛上,“这么说,就不是了。”俞烨城不置可否,好像心思都在喂药上。“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晋海川忽然想问清楚。俞烨城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你为什么这么好奇?”晋海川没喝,反问道:“不能这么好奇吗?”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会没完没了,俞烨城垂眼看着深色的药汁,“颖王不会让太子的亲血脉留在世上。”“也是。”晋海川收起飘忽的思绪,意味深长的叹道:“居然人证物证皆有,天衣无缝,颖王殿下本事了得。”俞烨城眸色渐深,舀起的一勺药又倒回去。在找到孟棋芳之前,他很清楚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意外,但真的从孟棋芳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荒诞透顶。他没有理由撒谎。孟棋芳与太子认识的最早,朝夕相伴,时间比他们三人都要长。他心思细腻,善于观察,会一点都发觉不到太子的心病吗?难道是罗行洲用了什么办法,强迫他?毕竟失去太子,以孟棋芳的身份,宛如波涛里的孤舟,若无法靠岸,必会卷入漩涡,万劫不复。可他,是宁愿苟活,也要做出对太子不利之事的人吗?又或者……他知道太子之死实为罗行洲所为,于是借此机会,接近罗行洲,好为太子报仇雪恨?俞烨城当时没有问,也不能问。太子并非不知道罗行洲心怀恨意,出于兄弟之情,从未有过杀心,但有防备压制,一直以来还算安稳。为什么太子会中了罗行洲的圈套,背后的波谲云诡,一时难以看清。谁也无法信任谁,谁也不能说出实话。“所以,”晋海川又开口,“颖王是要学前朝幼帝禅位。”前朝雍华帝驾崩后,留下年仅三岁的幼帝。为什么雍华帝年纪轻轻就因病死去,先帝不曾告诉圣人,他更无从知晓。流传至今的说法是雍华帝幼年遭遇逼宫篡位,险些因大火丧命,后来流落民间多年,受了不少苦,身体不好。纵然当年罗家全力证明雍华帝确为失散的皇子,可时隔多年,到底是不是终究难逃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幼帝太小,无法肩负帝王的重任,颛孙氏子嗣凋零,难以为继。反正颛孙氏的血脉或许不纯了,那么谁坐皇位都可以,只要让江山安稳,百姓安康。罗氏多年来精心谋划,深得民心,终于众望所归,幼帝禅位,建起大周王朝。罗行洲只需依葫芦画瓢,梦想成真指日可待。俞烨城回过神,“不仅如此,也在试探人心。”晋海川怜悯的看着他,“颖王殿下还会继续试探你的心意吗?”俞烨城的视线顺着放下碗的动作移开,明亮的烛火照不亮他的眼底的幽暗。“真是可怜啊。”晋海川叹息,“明明都为张贵妃寻来良医,病愈指日可待了。结果颖王殿下的算计,一点儿风声也没透露给你,还拉拢了一波东宫的人,往后与你争宠的人更多了,俞少爷你要怎么办才好?”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如果仍然被猜疑,他就无法真正接近罗行洲,为太子报仇。俞烨城冷冷吐出的两个字:“杀了。”晋海川拍手笑道:“没错没错,东宫这一群墙头草日后不知道会被风刮到哪儿去了,不如早点斩草除根,免除后患……”俞烨城凌厉的目光忽然扫过来。晋海川笑得坦然从容,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好,“怎么,俞少爷这会儿念及往日东宫里的情分,舍不得杀人?”俞烨城伸手扫过他额前的一缕头发,好完完整整的看到他的眼睛,“你总是这番口气,唯恐天下不乱。”“我这是为俞少爷着想,做不成颖王殿下最重要的心腹,你的人生岂不是没了意义。”晋海川眉眼弯弯,笑得真诚单纯。俞烨城的指腹扫过晋海川的眉眼,那柔煦的光彩,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东宫那些人为了得到颖王信任,少不得多费功夫……”轻轻扫过睫毛的指尖,以及靠近的脸庞,让晋海川微微颤栗,恶心感又涌上来。他捂着嘴,勉强伪装成打哈欠。俞烨城微微一愣,发觉自己距离晋海川的脸只剩一拳的距离。他若无其事的后退,“你脸上有个蚊子。”“打死了吗?”“跑了。”晋海川默默的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抢走他们的功劳,抓住他们的把柄,送上门来的垫脚石,俞少爷没道理不踩上去。”“嗯。”那么潦草的回应,显得心不在焉,晋海川明白他此刻在想什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种意味不明的触碰。“说起来,这位成懿皇太子做人是不是太失败了,谁都背叛了他……”话没说完,嘴巴被俞烨城捂住。“你该睡了。”俞烨城看着晋海川的眼睛,心绪归复平静。晋海川眨眨眼。那样无趣的话题,他也不想继续下去。俞烨城起身要走,不想一样东西从袖口滑出,正好落在晋海川耳边。他呼吸一窒,急忙抓住那东西。再看晋海川的神色,虽然睁着眼,但好像没发觉他刚刚掉了东西。“嗯?”晋海川这时候才侧头看来。细细的一小段红绳从俞烨城的指缝里漏出来。他记得,那是他视为珍宝的颖王信物。俞烨城淡然的将东西揣回怀里,转过身时,手不由自主地按在胸口。这是太子的心病,也是太子的期盼。他找过孟棋芳后,曾拿出来看了又看。孟棋芳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也知道它所代表的含义。到底是为什么,要不顾太子意愿,配合罗行洲说出那样的谎言,他一定会查清楚。尽管圣人下令,等人病情好转之后再宣布此事,但没过几天,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东都城大街小巷。一查之下,原来是那三位妇科圣手之一,和自家娘子说漏嘴了,结果他家娘子憋不住,告诉了亲戚,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罗行洲为此事,亲自前往贞观殿负荆请罪。圣人怕在此时动杀孽,对那名宫人腹中的孩子不好,网开一面。很快,那名宫人被册封为太子良媛。借着这件喜事,圣人决定办一次家宴,顺便把没办成的万寿节一块儿过了。在东都城的皇室宗亲都收到邀请,唯独漏下嘉王世子罗行湛一人。众人对原因心照不宣,连罗行湛本人看起来都不甚在意,自然也没什么议论。家宴当日,俞烨城正要离开官署,须昌侯挡住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