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尚药局到龙武军官署的路不长也不短,俞烨城却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晋海川的呼吸越来越轻浅,他都害怕忽然之间他就没了气息。“海川,海川……”他不由自主地念着。晋海川闭着眼,清清楚楚的听着叫魂儿似的声音,喊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名字。“海川……川……”渐渐地,他发觉这字眼变了味儿,“海川”两个字在他沙哑的嗓音中越发扭曲,模糊。他努力分辨,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俞烨城此时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到底是谁让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魂牵梦萦,刻骨难忘?“行……”晋海川觉得还差一点点,就可以从一片迷雾中,稳稳的抓住那个名字。突然,俞烨城没声儿了。若不是还抓着他胳膊,他以为人跑了。接着,是甪里大夫进屋来的动静,“你俩是不是又瞎折腾了!”晋海川继续装死。“这……”甪里大夫一进来,看到眼睛发红,情绪不太好的俞烨城,惊讶了一瞬,赶紧要给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晋海川把脉,发现他的手紧揪着俞烨城的袖子,扯了一下,没扯开。他干脆的跳上床,抓起另一只手。脉象和原先一样……再仔细看脸色,甪里大夫有个大胆的猜想——这家伙是装的!他略略思量,问道:“海川昏过去前,说了什么吗?”俞烨城道:“他头疼的厉害。”他声音粗哑得甪里大夫差点没听出来。他又装模作样的扒着晋海川的脑袋检查一番,“应该是早前被人打伤了头,留下的症状。”“为何这么久才表现出来?!”俞烨城急切问道:“要紧吗?”甪里大夫复杂的看眼晋海川,“海川的情况复杂,我也说不准。我先为他扎几针,缓解看看。”“好,麻烦甪里大夫了。”俞烨城握住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纤细微凉,伤痕更加明显,轻轻一握就要碎了似的。偏晋海川总是要强,鲜少露出脆弱。就和那个人一样。俞烨城心绪纷乱之际,胳膊上的手忽然松开了。他愣怔一下,迟疑着微微张开手指。那只手瞬时从胳膊上滑落,无力地垂在床边。俞烨城呆呆的看着,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喊也喊不出声,咽也咽不下去。甪里大夫抓住那只手,放在主人的身边。“好了,让他睡会儿。”他跳下床,拍拍手,“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今晚你我都留在他身边,以防不测。”俞烨城傻傻的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话的意思。甪里大夫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又一巴掌抽在他肩膀上,“行了,暂且死不了。”俞烨城总算回过神,那个名字随着心里一块大石落下。他去看晋海川,脸色好转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以他的意志,没那么容易死。”甪里大夫给自己倒杯茶,悠闲的坐在书案旁,“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你需要比他更小心仔细,因为他太会藏着了,不对,也不一定是藏着,是自己都没注意到。”俞烨城蹙眉望着晋海川,多少心绪在眼底沉浮。晋海川闭眼躺着装睡,一股惆怅堵在喉咙口里,吐不出来。本以为他冷不丁“断气”了,能吓得俞烨城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哪知道好像直接把人吓傻了。时隔十几年,真想看看俞烨城再被吓傻的模样啊……不过么,好歹阻止俞烨城亲自去孟宅一探究竟,也知道了龙武军中,谁是他的亲信。孟棋芳真正的目的,俞烨城不需要知道。回到孟宅的孟棋芳,跳下马车就要往老管家住的院子冲,谁知刚迈出一步,腿脚一阵酸疼,他猝不及防,一跟头摔在地上。仆从们急忙来搀扶。孟棋芳差点喘不上气。罗行洲太狠了。在那些狂风骤雨的肆虐中,他就像一根细弱的树苗,不知道哪一次就会被拦腰折断了。他按着怀中的东西。好在得到这些,他所经受的疼痛与羞辱便不值一提,也终将结束了。在仆从的搀扶下,孟棋芳颤颤巍巍的像个古稀老人,来到宅子东边的一处院子。一名仆妇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屋,随后带上所有人出去,紧闭房门。孟棋芳望着床榻上病弱的老人,掏出怀中的东西,塞到他的手掌下。“姚伯,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老人抬起眼皮子,看着那东西,热泪盈眶,“好……好啊……”孟棋芳用袖子给他擦眼泪,“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看着咱们大仇得报。”姚伯抓着孟棋芳的手,疼惜的反复搓揉,“这些年,辛苦你了……我要有点用,十六年前办成那件事,也不至于让你这般受累,忍辱负重多年。”孟棋芳不在意的摇摇头,安慰道:“您不要责怪自己了,让我听了心疼。明明都是那些人的错,和您有什么关系?这一次他们都会死在西辽,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姚伯仍是万分自责,“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能将罗行川活生生的五马分尸,栽赃给西辽……后来,我以为他不可能活下去,就算侥幸活着,也只能一辈子瘫在**,罗耘深能容忍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变成废人?那计划也能继续进行下去……谁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能用那么短的时间,恢复如常……”往日浮现在脑海中——那个五岁的孩子以成年人都难拥有的坚强毅力,丢掉拐杖,迈出步子,笑着向他和少爷走来……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来自炼狱的恶鬼!他不由地浑身战栗,又羞愧无比。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困扰了自家少爷十几年,还对一个小孩子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反正罗行川已经死在我手里了。”孟棋芳恶毒的冷笑,苍白温雅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来日在阴曹地府相见,他还得感谢我们让他多活了十几年。”姚伯被逗笑了,心情舒畅一点,“那要跪着谢我们才行。”“是啊是啊。”孟棋芳点头,柔声安慰道:“您就不要难过自责了,开开心心的等着看好戏吧。”“好……”姚伯抹着眼泪,应道。“咚”,房门上响起一下清脆的敲打声。姚伯对孟棋芳点头,“人来了。”孟棋芳起身去开门,很快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回到床榻边。“这是给你的。”他抽出姚伯手下的东西,递到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抖开包袱皮儿,从布袋里抽出几份文书,看了两眼,开怀大笑,“干的不错,你们且等着战火烧尽你们所仇恨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