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坦率,倒让人不觉得他那是有恃无恐了。众人有些恍惚,一时竟骂不出来了。毕竟这样的人,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识过,更没交手过。“林府尹,还不快将此恶徒抓入大牢,严刑重判,以正视听!”霍永富大叫道,恨不得亲自捉人的架势。林府尹不悦的斜瞥他一眼。霍永富当即告罪低头。林府尹高声道:“晋海川,你是否承认自己奸///污霍永富的妻子,讹诈霍家银钱,并与……”他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并与你身边的俞烨城狼狈为奸,谋害霍家,令其家破人亡?”“啪”,晋海川收起折扇,身体微微前倾,一脸和善的望着霍永富,“霍老爷做了万全的准备来到东都告状,人证物证,几百个红手印摆在众位面前,可谓是铁证如山……”霍永富感觉他像一只悄悄靠近的狐狸,随时会扑过来咬住自己的咽喉,不由地心间发颤,又望向人群。晋海川道:“而小人却是乍然听闻这些,只凭一张嘴来辩说,那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如何叫人信服?所以,小人所说的没有是暂且没有,可否请林府尹宽限几日,容小人找来证据,以证明自身的清白?”“清白?”霍永富先吵起来,一脸嫌恶的讥嘲:“为了钱,不知道做了多少丑恶之事,和多少下九流睡过,你也配谈清白?”林府尹轻咳一声,“即是如此,按律应当将你收押入监。至于霍永富所言,本官会彻查清楚,再做判处。”“那他呢?”霍永富指着俞烨城,急切问道。林府尹道:“俞将军是朝廷命官,本官需告知三司,并禀报圣人,由圣人处置。”“这……”霍永富一屁//股坐在地上,颓丧又痛心的哭嚎道:“那要多长时间还小人一个公道,令内子的冤魂瞑目?”哭了两声,他猛然跳起来,面目狰狞,双手重重一拍公案。林府尹被吓了一跳。不给他开口的时间,霍永富吼道:“林府尹,您给小人一个准话,多长时间之内能办结此案?内子的冤魂可在天上看着呢!”林府尹无奈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此事需要派人去滑州问询,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月。”“一个月?!”霍永富惊叫,拳头砸着公案“砰砰”作响,“这一个月里,晋海川在旁煽风点火,俞烨城到处勾结串通,毁灭证据,或者直接派人来杀小人全家灭口,甚至连证人也不放过,怎么办?!大伙儿们都瞧瞧他们那副奸恶的模样,小人真怕见不着明日的太阳!”祖孙三人与张炎等人吓得连声哀求林府尹庇佑。而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就是啊,你们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我以为是披着人皮的猛兽呢!”“都有滑州来的县尉带着这么多人作证了,能有假吗?赶紧把那俩恶人关进大牢,放任他们在外头为所欲为,不知道哪一天害到我们这些无辜小老百姓的头上!”“成懿皇太子薨逝不久,就有这般恶贼践踏东都城,岂不是惊扰到他的安宁?”一提到成懿皇太子,人群里更是炸了锅,仿佛晋海川和俞烨城站在这里,就是玷污了神圣的太子。霍永富一看这情形,更来劲了,带着一家老小向林府尹施压。“林府尹,您要是办不了这案子,您直说,小人不会怪罪您,毕竟那边站着的可是堂堂龙武将军!小人琢磨着成懿皇太子在天之灵也会体谅您的难处!小人这就去皇城门口跪着,向圣人诉说冤情!”人群里又响起另一波附和,几个十分热血的青壮纷纷表示要和霍永富一道,去皇城前跪着告御状。林府尹先吩咐方参军多派一些人来维持秩序,然后好声好气的对霍永富说道:“放心,我会在东都府内安排一处院子,给你们一家四口及所有证人居住,并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看护,绝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伤害。况且,圣人跟前,纵是王公贵胄也绝不敢胡作非为……”霍永富不乐意,“小人不要,小人只要那俩人给内子偿命!”林府尹重拍惊堂木,喝道:“霍永富,你满口要个公道,但本官怎能听了你一面之词,不做任何查证就轻易判罪?这是公道吗?成懿皇太子信重本官,本官更不能擅作定论,辜负太子!”本来好言好语的人一下子声如洪钟,气势如发怒的猛虎,震住了霍永富,也让周围霎时安静。林府尹脸色阴沉,一眨不眨紧盯着霍永富,“是非黑白,待本官查清之后,定会给出答案。而你在此,哭闹妄想,挑动民意,裹挟东都府草草断案,本官倒要问问你究竟有何企图!”“小人……”霍永富不敢看林府尹的眼睛,心里一阵发虚,连连后退几步,赶忙与家人抱头痛哭,“小人蒙受如此灾祸,内子也不幸亡故,只是太急了,太怕了……小人能有什么企图,小人只想讨个公道啊……”林府尹挥挥手,示意衙役们去抓晋海川。俞烨城给晋海川使眼色,箭步挡在他身前,冷声道:“林府尹,晋海川重伤在身,需静养、每日服药才能保住性命,尚药局的甪里御医可以作证。”他向人群中略点头,早已赶到的甪里大夫站出来,对林府尹作揖,“下官尚药局侍御医甪里明江,晋海川到了东都后,曾由下官诊治。”林府尹问道:“晋海川的病情是否如俞将军所言?”“是。”甪里大夫点头,“晋海川伤重之躯,能活下来实属侥幸。牢狱中阴暗潮湿,他恐怕活不过两三日。”说着,他与俞烨城齐齐回头看向晋海川,按照说好的,此刻晋海川应该咳嗽吐血。然而映在他们眼眸中的,是一张和煦如朝阳般的笑脸。海川……俞烨城无声唤道。晋海川气定神闲。俞烨城又瞥眼林府尹与痛哭的霍家人,蓦然理解了他为何改变主意,便主动提议道:“请林府尹稍等片刻,我请人作保,暂且不要将人收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晋海川与我绝不踏出东都城一步,林府尹也可派人监视我二人行踪。”林府尹唤来一名仵作,“您虽是尚药局侍御医,但晋海川身体到底如何,本官需要再查验。”“请吧。”晋海川大大方方。在林府尹与仵作走到面前,要推走木轮椅的前一刻,俞烨城硬是往他们前面一挤,抓住把手,“我来。”林府尹示意他去看周围人的眼神,“二位关系如此亲密,惹来非议,俞将军还要火上浇油吗?”俞烨城道:“不差这一下子。”“行吧。”林府尹带头往府廨走去,就在大门后的一间屋子里的验伤。俞烨城不给他俩动手,亲自解开晋海川的衣袍,又小心翼翼的松开一圈圈的纱布。“这……”林府尹本以为晋海川好端端的坐在木轮椅上,能说能笑,至多是被打断了腿,身上挨了些棍棒罢了,可真正展现在眼前的伤痕,他只在死人身上见到过。他倒抽一口冷气,抓起晋海川的手把脉,完了又示意仵作来看看。仵作看完,两人到旁边去小声聊了聊。晋海川看着俞烨城低头给自己重新缠上纱布,脑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不由地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俞烨城微微一僵,慢慢地抬头望来。晋海川神情自然的垂下手,“谢谢你。”“谢什么?”“就是想谢。”“谢我为什么要摸我脑袋?”俞烨城问道,心想晋海川定然会说“趁机占个便宜”之类的话。晋海川道:“道谢的一种方式。”“有这样的吗?”俞烨城有点不习惯他的正经。晋海川笑道:“从前没有,以后有了。还是说阿烨的脑袋金贵,谁都摸不得?”俞烨城垂下眼帘,看着他的手,“那倒不是……随你吧。”他摆弄好蹀躞带,林府尹那边恰好聊完了。“既然晋海川的身体不适合收监,那么就请俞将军找一位有身份的人来作保,签下一份文书,如若诸位在案子查明之前,行凶逃逸,将会受到严惩。并且下官会派人跟着,监视你们一举一动。另外,俞将军,这件事,下官会即刻禀报圣人与三司,接下来会如何,您要有个准备。”俞烨城道谢,“林府尹放心,我们会查明真相,与证据一并呈上公堂。”林府尹意味深长的叹口气,“俞将军,您最好能有多快有多快吧。今日这么一闹,您在东都城里的名声可就丢烂泥里了。情深义重算是佳话,可搞成这样,要想想如何同圣人、同父母家人交代。更重要的是,想想您自己是否愧对了成懿皇太子。”俞烨城反应冷淡,“我知道了。”林府尹同他也没什么好说了,率先往外走,免得时间耽搁久了,霍永富怀疑他们狼狈为奸。霍永富一见林府尹,如见救星,冲上来扒着人家衣袖,问道:“林府尹,是不是要将那畜生收监了?”“不能。”林府尹面带难色,“本官与仵作查验过,他随时小命不保……”接着,他反客为主,“你们滑州那边的人,下手未免也太凶狠了。晋海川真犯了法,该交去衙门治罪,而不是你们私自用刑。”霍永富缩起肩膀,嘟囔道:“实在是他太可恨,树敌太多了……”林府尹斜瞪他一眼。霍永富撇撇嘴,很是不服气,“那林府尹打算怎么办?”“当然是秉公办理!”林府尹指着公案前,“老实待着去,若再敢胡言乱语,挑唆百姓,本官先治你的罪!别以为自个儿受了委屈,就能无法无天!”霍永富看他有动真格的意思,悻悻的跪着去了。重新回到公堂上,林府尹叫方参军拟定文书,然后当众说了安排。众人虽是愤恨,却也无可奈何,嘀咕晋海川的命也太好了。“哼,等着看他被砍头好了。”“还有那位俞将军……这两天东都城里要热闹了。”“唉,可怜太子殿下,要被这种人这种事惊扰的不得安眠。”文书拟定好,林府尹先过目一遍,问道:“俞将军,您请了谁来作保?”俞烨城道:“我。”林府尹觉得好笑,“您与此案都暂且脱不了干系,怎么为另一嫌犯作保?”霍永富听了,心头一喜,幸灾乐祸的瞥着晋海川。凭两人的感情,晋海川进了大牢,生死难料,俞烨城定然要大闹一场,到时候啊……这戏越是精彩,他拿到的钱就越多。俞烨城道:“此事于我,仅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为何不可?”林府尹有点头疼,“俞将军,最好另找一人来作保,否则于情说不过去。”“没有其他人。”俞烨城拒绝。林府尹无语,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那就由我来吧!”一个虚弱的男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中年人由随从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挤出人群,在晋海川的身边停下脚步,喘上好几口气才缓过来。“邓刺史?”林府尹惊讶。邓刺史捋着胡须,乐呵呵的,“由我作保,林府尹无需担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