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行洲顿时没了挑拨的心思,匆匆走向大门。俞烨城贴近晋海川,低声道:“午后在东都府碰见公主府上的人,随便聊了两句,但愿能给我们看个乐子,让你高兴高兴。”晋海川扬起唇角,“我好像听见罗行洲的哭声了。”他们与罗行洲拉开些距离跟出去,看到始安公主气势汹汹的站在一进门的直廊下,罗行洲一到近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她揪住耳朵,若不是身高有些差距,恐怕要被公主直接提起来了。晋海川笑了。要说罗行洲最怵的人,始安公主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罗行洲对圣人和罗行川,那是韬光养晦之下的逢场作戏,知道他们不会真拿自己怎样。始安公主则不同了,虽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但给年幼时的罗行洲造成根深蒂固的恐惧阴影,一直延续到了今时。那时候罗行川还未出生,是后来听宫中老人闲谈时提及,绘声绘色的讲述始安公主是如何把罗行洲赶到树上不敢下来,又是如何一脚踹进湖里,或是半夜里装鬼吓唬……他知道,因为始安公主是女孩子,一般情况下不会威胁到将来嫡子继承大统,所以一向爱好向所有人展现父爱的圣人,便把宠爱倾注在了始安公主身上,对于她欺负罗行洲总是哈哈大笑,说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兄妹俩亲着呢,教育两句就完了,至于罗行洲呢,不许他哭,说男孩子得自己勇敢坚强起来,但不许欺负妹妹。张贵妃顺从圣人的意思,不太管兄妹俩的关系,大约是想着男孩子经过千锤百炼,长大后才更有作为。后来,罗行川出生,记事起没亲眼见过始安公主欺负罗行洲,只是偶有听闻,一会儿是她抢走了罗行洲的伴读,一会儿是她把罗行洲一拳打倒,骑在他身上爆捶,因为那伴读并不像罗行洲所说的那样是个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各种各样,让人听了哪里想到他们会是兄妹,更像是带着几世仇怨轮回的冤家。等罗行川长大一些,有心力去调解兄妹间的矛盾时,始安公主下嫁驸马,不久之后罗行洲迎娶王妃,搬出宫住,本来罗行洲就避着始安公主走,这下子兄妹两个往来的更少了,一年里闹矛盾的传闻也就一两回。罗行洲从未有过抱怨,一直给人弱小可怜的印象,永远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哥哥”。至于始安公主和罗行川,谈不上亲疏,关系普通的姐弟,所以他一直没有弄清楚她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欺负罗行洲。今夜,终于亲眼见到一回,感慨真真是一物降一物。始安公主狠狠地揪着亲哥哥的耳朵,骂道:“你可真是慷慨,怎么没见着你为你亲妹妹着想呢?不想着也就算了,还把我心心念念的人拱手往外送,可真有你的啊,罗行洲!”罗行洲自知理亏似的,垂着头不说话。一直以来的“好哥哥”形象,于他来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束住了手脚,令他这样残暴的人,不敢对公主怎样。“平日看你在父亲母亲面前能说会道的,怎么今日哑巴了?”始安公主气得面泛绯色,眼睛比廊下的灯笼还要火亮,“本来人家就摊上麻烦事儿了,还尽给人家添乱,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笨的哥哥!”说着,她终于松开手,紧接着双手狠狠一推罗行洲的胸口,看着人倒地,一个箭步上去就要骑在身上暴打。“公主息怒啊!”罗行洲的随从们试图上前阻拦。公主的护卫们大眼一瞪,护在公主左右。想着兄妹俩的关系,随从们不敢再靠近。始安公主扬起手,一阵冷笑,“就凭你这小鸡崽儿的样,还妄图学罗行川?你学得了吗?你连他一根头发也比不上,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吧!”说罢,巴掌抽在罗行洲脸上。“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震得在场所有人肩膀一颤。这话戳到罗行洲的痛处,他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脸上显出清晰的五指印。忽地,他阴恻恻的笑着,“罗妧初,你说错了,至少我比罗行川长命,我能看着他永远也看不到的大周江山,踏遍他珍爱的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他能吗,能吗?!他只能孤零零的躺在阴冷的地宫里,化作狗都嫌的白骨!叫什么行川啊,多可笑的名字!”他心里涌起懊悔,当时应该把罗行川两只眼睛都戳瞎了,双脚也砍断了才对,让他就算做鬼,投胎转世了,也看不见,走不了。始安公主脸色发白,跳起来,照着罗行洲的胸口就踹,“你这畜生!”罗行洲冷冷发笑,不还手也不还嘴。踹累了,始安公主对着他的脸“呸”一口,“世人永远都记着行川,而你算什么东西?我警告你,少打那些有的没的主意,祸害了自己不够,又害到至亲头上!张娘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别把她给气死了!还有……”她望向不远处的月洞门前,灯火照着那张俊脸,明煦的让人不由地心生亲近之意,尽管她知道这个人与俞烨城的关系,可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向往。就算是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又如何,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往往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到了极点,心中始终泛着意难平的苦楚。在他们被滑州来的人告到衙门之后,她天天派人去东都府打探消息,没想到好消息没听见,先从俞烨城嘴里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一直以来任由她欺压的罗行洲,这一次好似故意给她难堪。皮痒,欠揍!始安公主不解气的又踹上一脚,然后抚了抚鬓角,换上一张和善温柔的笑脸,不急不忙地走向月洞门,“晋公子别气坏了身子,下回这小子再来找你们麻烦,只管喊来我,绝不能让他再做这么缺德的事儿。”她不是没见过那种拉拉扯扯,欲拒还迎的小郎君,只要时不时的给个甜枣儿,人家的心早晚是你的,所以她不急,徐徐图之,也有一番趣味在其中。晋海川行了礼,刚要开口,听始安公主又说道:“不必向我道谢,毕竟我是为了我家名声和我自己。”他便客套的笑了笑。“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始安公主潇洒的回头,经过罗行洲身边时,踢踢他的后背,“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回家陪你的王妃去?”很快,一场闹剧结束,海园里一片寂静,唯有虫儿在草丛里不知疲倦的吱吱叫。俞烨城攥着晋海川的手,慢悠悠地返回卧房。等到收拾完躺**,夜色更深了。晋海川看着俞烨城的脸色,感觉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两个字“睡吧”。照旧被他抱在怀中,腰上的那只胳膊依然微微僵着,没有半点松懈,他知道俞烨城怕一整条胳膊压下来会弄疼了他。可这样一整晚,并不好受。他的手从俞烨城的胳膊下穿过,主动环紧他,脸埋在颈窝。俞烨城一愣,“身体疼吗?”“这样能让我舒服些。”晋海川语调轻快,依靠的怀抱坚实温暖,就算被遮住了光亮,也不会害怕。俞烨城垂眼看着乌黑的发顶,心底踏实而安宁,让他继续能熬过漫漫长夜。晋海川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但本该早早起来练剑的俞烨城居然还在身边。“嗯?”他懒洋洋的打着哈欠,“难得看你赖床。”俞烨城注视着他,手指缠绕着散下的长发,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我知道眼下形势所迫,不得不编造那样的谎话,可我不想听……”手臂小心翼翼的收紧一些,细细的嗅着他身上的药味,“一点都不想听见,可我又无能为力,我……依然什么都做不到……”晋海川轻抚着他的后背,像幼年时的安抚受噩梦惊扰的他一样,笑道:“哪有,我能安然活到现在,有吃有喝,不愁温饱,靠的是你。令我免受羞辱,也是靠你震慑住罗行洲……”虽说那晚是他叫阿牧去通风报信,嘉王世子妃拜托皇后,帝后才那么“巧合”的出现在嘉德殿,但俞烨城的威胁是有用的,让罗行洲忌惮了,最后不过是挽回点颜面的垂死挣扎罢了。俞烨城皱着眉,似乎陷在自责中,他拍拍他后背,“我以前说了那么多浑话,还没磨练的你耳朵生茧吗?”“没有。”俞烨城闷声闷气的回一句。晋海川道:“习惯就好啦,就像我这一身伤,不管用了多少药,依然很疼,但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不在意了,这世上啊没有过不去的坎。”俞烨城惊诧他此刻的坦率,着急忙慌地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晋海川叹气,多希望他听话能听到最重点的那一句,而不是满心扑在自己身上,却也知道俞烨城的心意后,他很清楚这一点很难改掉。所以有些事,真该早早的预备起来了。他抚过俞烨城的脸庞,笑问道:“不要赖床了,我们去外面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