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出去走走,其实就是出了坊门,找到最近的码头,登上一艘画舫,随波逐流,欣赏两岸风景。“要不是有限制,本可以乘船出城,到霓江上看一看。”晋海川倚着栏杆,一垂手就能碰到清凉的河水,他捞起一朵飘在水面上的花,对俞烨城晃了晃,“你看,连朵花儿也想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俞烨城沉默不语,调整纸伞的角度,让阳光晒不着他。晋海川轻轻地把花朵放回水中,问道:“阿烨,你去过霓江的尽头,看过大海吗?”他自然知道俞烨城没有见过,于是露出无比向往的神色,循循善诱,“以前读书,先生念到‘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时,就勾起了一丝兴趣,之后那两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不禁令人遐想是何等瑰丽的景象,更加心驰神往。”他回头,看到俞烨城眼睛发红。既然昨夜罗行洲提起过,那么就再让他想一想“行川”这两个字的含义。“一定比郓州到东都一路上的山水更惊心动魄吧?还有北方的绿洲长河,大漠孤烟,以后有空,去看看吧。”他充满期待的牵起他的手,“看得多,见识广了,以后与人闲聊的话题也多。”他要俞烨城记住罗行川未完成的心愿,并以此成为活下去的支柱。或许等到时间冲淡伤痛,他会有一番作为,造福天下百姓。俞烨城出神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过了会儿,开口道:“先老老实实养好你的身体,有事一定要和我、甪里大夫说。”“是是是。”晋海川满口答应。他当然希望如此,而不是拿出最坏的打算。可是,他必须想的更长远一些。画舫转悠一圈便回到码头,俞烨城取下纸伞,遮在晋海川的头顶,挡住天上火热的太阳,和周围投来的异样视线。晋海川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刷”的一声利落展开,一边悠然的扇着风,一边迤迤然的穿过人群,甚至向对上视线的路人投以和煦的一笑。看得路人目瞪口呆。回到马车上,晋海川用扇子轻轻敲俞烨城的脑门,“我身上快被你看出一个洞来了。”俞烨城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拿起一只垫子塞到他的腰后,“你不是总炫耀自己相貌英俊,而好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一看怎么了?”这话里带着强词夺理的意味,晋海川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栽在俞烨城的腿上,望着他,“谢谢你,阿烨。”这是第二次莫名又郑重其事的道谢,俞烨城看着他的眼睛,“这回谢什么?”晋海川道:“谢你夸我。”俞烨城好想钻进那双清湛温煦的瞳孔里,看清楚他到底是谁。“其实……”晋海川抬手,抚过俞烨城的脸庞,起床后出门的匆忙,没顾得上修面,下巴上小小的胡茬,摸上去有一点点刺手,痒痒的很舒服,令他的手指流连在此,“也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岁月漫漫,有你,是我三生有幸。”一滴微热的水珠砸在手指上,他看了又看,将那点水珠送到自己的唇上。有苦涩的味道。下一刻,他的手被人攥住,残留的那一点苦意也被柔软的唇夺走。再一次大军压境,他仰起头,回应这份深情。谁也没有彷徨,相拥着,缠绵缱绻。马车停在海园门前,陈荣和熊仁跳下车辕,回头望向纹丝不动的帘子,然后齐刷刷的看向阿牧。阿牧平静的唤道:“俞将军。”无人回应。陈荣和熊仁觉得古怪,就算有可能撞见尴尬场面,也阻止不了他们上前查看。阿牧拦住他们,“二位大哥等一等,我听见俞将军和晋公子在里头小声谈话。”陈荣直白道:“你是他俩身边的人,咱们可信不过你。”“晋公子不良于行,之前二位大哥一前一后跟着马车,他们能去哪里呢?”阿牧强硬的挡在车前,“况且东都府打过招呼,哪个城门口敢放他们出去。”陈荣还是不放心,正准备强行一探究竟,从马车里传出一道阴冷的声音,“你们离远一点,我们稍后下车。”他辨出是俞烨城的声音,和熊仁对视一眼,后退几步。车厢里,晋海川跨坐在俞烨城的腿上,捧着他的脸,微微喘气。俞烨城郑重道:“我希望不止三生,而是能够生生世世。”那双一向带着寒霜的眼睛好似被春风吹开了冰雪,显露蕴藏在眼底的深厚真挚的情意。晋海川的手顺着下颚,指尖滑入发丝间,抱住他,如沉进温柔的春风里,悸动的心悄然绽开欢喜。先前真是多虑了,俞烨城敲开了他的榆木脑袋,心绪的变化与下意识的举动,已然证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抬手抹去左眼角的泪珠,将那一抹血色掩藏在袖口内侧,轻声道:“阿烨,我知道你要杀了罗行洲,为太子报仇。”俞烨城震惊,又瞬间归复平静,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是。”不想追问是怎么发现的,在罗行洲的步步紧逼、强人所难中,已经无所谓了,甚至有点欢喜他的敏锐,意味着他们心意相通,关系更加紧密。“你之所愿,我亦同往。”晋海川按住他的后脑勺,让他紧贴着自己的心口,“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眼前蒙上一层雾气,抬眼望向车顶,不想落下眼泪。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他希望自己有机会迈出最后一步。俞烨城抱紧他的腰身,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小时候也这样做过,被孟棋芳取笑像一只小狗。长大后,纵然再渴望,也不敢越过雷池半点。“晋海川。”他念着他的名字,暗暗的加重那个“川”字,然后深深再深深的吸一口气,药味扑入鼻间,心间安宁而温暖,永夜的黑暗与寒冷在渐渐消散。他是他的行川,他一个人的行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