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川……行川……”耳边的呢喃带着深深的眷恋,晋海川没有回应,揉着自己的膝盖头,嘟囔道:“我腿麻了。”俞烨城惊醒,迟疑问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没有。”晋海川回答的干脆。俞烨城不舍的摩挲他的后背,很清楚现在这个姿势太危险,身体跟着情意,诚实的热情高涨,稍有一点克制不住,一来对海川来说伤害太大,二来甪里大夫非得揪着他耳朵大骂三百回。他轻咳两声,平息下心中涌动的浪潮,一手扶着腰,一手滑过腰侧,捧着腿肚子,小心翼翼的把晋海川挪到旁边,然后给他揉腿。“好些了吗?”“好多了。”俞烨城俯身横抱他起来,钻出马车。陈荣和熊仁双双松口气,再细看两人脸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俞烨城不似从前那般寒气逼人,阴鸷的像个会吃人的猛兽。另一个呢,脸色在阳光下白得如晶莹的雪,会随时消融,唯有一张嘴唇艳艳的同红梅一般。要不是马车安静的跟没人似的,他们都要怀疑两人是不是在车里做了什么。身后探究的目光根本不会让俞烨城分心,他专注的望着怀中的人。比浆糊还黏着的注视下,晋海川回以灿烂的笑容。两人刚进门,管事迎上来,抬手一指东边院墙,“俞将军,今日买到些新鲜瓜果,放在那边井里头冰着,晋公子的药茶也煮好放凉了,这会儿回来吃正好。”俞烨城脸色一变,急忙捂住晋海川的眼睛,还是迟了。怀中的身体猛然一颤,接着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惊吓到的猫闷头往他怀里拱,耳边的呼吸声急促得他心惊胆跳,拔腿飞奔向后院,喝道:“快去请甪里大夫来。”穿过月洞门,他发觉晋海川颤栗得厉害,快要喘不上气,忙将他放在旁边树荫下,轻拍后背,柔声道:“来,听我的,不要急,慢慢的吸一口气……”晋海川揪紧他的衣襟,努力照着他的话去做,试图驱散盘桓在心头的阴霾。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要将他生生撕扯成碎片的恐惧感仍旧压顶而来,甚至比以前更强烈,是在提醒他,自己不过凡人一个,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会死的吗?他偏不死,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阿烨,阿烨……”他艰难的叫道,勾住俞烨城的脖子,紧紧的贴上去。家国重任之外,还有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他。“别害怕,有我在,我陪着你。”俞烨城吻在他的额头。晋海川在温柔的安抚下,慢慢缓过气,抬头露出惨淡的笑,“我没事了,阿烨。”俞烨城用袖子擦去他额头上的细汗,动作小心轻柔,生怕这张神情脆弱的苍白脸庞是幻影,稍微用力就会消失不见。眨眼之后,脸上神色又变得平静泰然,眼中不见半点阴霾,盛满温煦笑意,“一点心病罢了,不用在意。”“从何而来的心病?”俞烨城重新抱起他,手掌能感觉到到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得赶紧回屋换去。晋海川迟疑。俞烨城严肃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不然对你的身体是沉重的负担。”晋海川仰着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阳光灿烂,白云流散,鸟儿展翅飞过,虽然天气燥热,却有活着的感觉。这是他死前的十天里不曾见过的鲜活。沉默片刻,他道:“我小时候顽皮,掉到井底,被吓着了,所以害怕……”井底,井底……俞烨城脸色发白,对他来说的井底,是满壁绝望的抓痕与重重叠叠的血迹,让他撕心裂肺,神魂俱灭。他望向晋海川的脸庞,心被撕裂的痛楚渐渐平息下去。“等甪里大夫来了,问问他可有什么好办法。你只要记着,我会陪你一同跨过这道坎。”晋海川笑得明艳,“你这么好……”他知道他想被需要、被依赖,所以全身心的倚靠着他,满足他,“我越来越依赖你了,阿烨。”这样的话,俞烨城只在虚无缥缈的梦中,听太子说过。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自嘲。而今那一声“阿烨”,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语调,他两眼湿润酸涩,嘴角却扬起了欢喜的弧度,注视着怀中人,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是他余生唯一的光明,定以性命相护。于是,他语气里自然增添了几分宠溺的意味,“这么开心,那就赖着吧,想怎样赖就怎么赖着。”“我早说了,阿烨笑起来真好看。”晋海川挤眉弄眼,扮着鬼脸。俞烨城嘴角抽搐两下,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晋海川蹙眉,“怎么还能笑得这么丑。”俞烨城箭步踏上屋前的台阶,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为了凸显你好看吧。”晋海川笑道:“那也行。”回到卧房,俞烨城把晋海川放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喊人送来热水的空隙,借口有事出去。待热水准备好,人才回来。解开湿透了的衣衫和纱布,他拧了热巾子,先擦脸。四目刚相对,他飞快地转开视线,侧身去洗巾子。晋海川发觉他不似之前那般坦**自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颇为无奈。虽然是头一回心悦一个人,但又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孩童,自然知道他在克制着。忍耐大概会很辛苦吧……他抓住俞烨城的手,倾身过去,另一只手勾住他腰间的革带。“海川?”俞烨城像受到了惊吓,要往后退。晋海川抓紧革带,抬头对他笑,“我帮你吧?”“……”不用明说,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恍然大悟要帮的是什么,俞烨城干咳一声,推开他的手,“不用……对你身体不好,等会儿被甪里大夫撞见了,非得拿着大砍刀,追杀我不可……”“其实,那个……怎么说呢……”晋海川琢磨着怎么和他解释清楚,发现要描述出来有些难开口,徒劳的比划两下后,哭笑不得。“海川。”俞烨城轻轻唤道。“嗯?”晋海川抬头,正好一个吻落在额头,又很快退开。俞烨城注视着那双明煦的眼睛,就算在光线稍昏暗的屏风之后,也遮掩不了其中的万千星华,如江海凝清光,温柔得让他沉陷其中。他多想彻底把他据为己有,但理智不允许自己现在这么做,况且还有未解开的谜团,他想耐下心,等一等。他捧着他的脸庞,认真道:“我不想因为自己而伤害了你,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如果我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又怎配得上你的生生世世?”“但是……”晋海川往下瞄。恰好此时,有东西从衣袍里掉落,滚到脚边。他定睛一看,是一块碎冰,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扯开俞烨城的衣襟。他竟然揣了一兜子碎冰块在怀中。俞烨城面色淡定的掩上衣襟,“天太热了。”“好吧。”晋海川失笑,也不戳穿他,安逸的靠回椅背上。俞烨城重新洗了巾子,继续给他擦,这回淡然自若,对上视线时也没有躲闪。晋海川真真佩服他的定力,所以这么些年来从未觉察到他的爱意。庆幸有了不同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在铸成大错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奇妙……若换做以前的自己,大约不会这样恣情纵意。所以啊……念及至此,他刚要扬起唇角,脸色忽地微微一变,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左手,光洁苍白的掌心里,没有半点伤痕,却忽然钻心的疼,似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扎穿了手掌。眼中透出一丝惶然,在俞烨城拿着热巾子转过头来时,那股痛意瞬时消失,他脸色随之如常,笑吟吟的随口问道:“好了没有。”“快了。”俞烨城蹲下,捧起他的腿脚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仔仔细细的擦洗,又满怀歉意开口道:“是我疏忽,没有叮嘱好园子里的人,让你受罪了。”在住到海园的第一天,晋海川睡着的时候,他便吩咐管事用草席和石头盖住东边院墙下的水井,只是没将其中缘由说清楚,差点出事。晋海川摇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况且我只是被吓出一身冷汗罢了,最受罪的其实是你。说到井水里泡过的瓜果,一定冰爽可口,正好你热得满头大汗,吃了消热解暑,也代我尝一尝吧。”“好。”俞烨城放下他的腿,转身用清水洗净双手,取了药膏来,给他重新敷上。手指的热与药膏的清凉混合着,轻扫在皮肤上,一种莫名舒服的酥麻感悄悄在手指点过的地方如涟漪般**开。晋海川清了清嗓子,挪动身子,背对着俞烨城,“后背上痒痒的,你先帮我挠挠,顺便抹药。”俞烨城照着他的话做。晋海川脑门抵在椅背上,轻声问道:“杀了罗行洲之后,圣人没有儿子,只有个假孙子,成年的公主唯有始安公主一人,以她的能为不适宜成为皇太女,你想过会怎样,要怎样吗?”俞烨城避开伤痕,手指在他背上小心的挠着,不假思索道:“圣人会从侄子中挑选出一位才能贤德兼备的,过继到自己名下。”晋海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协助嘉王世子罗行湛吧。”俞烨城停下动作,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执着的望着面前之人乌黑的头发,“为什么?”“龙栖山上那一回,足见他与太子的深厚情谊,加之他们一起长大,必是同心同德,只有他能完成太子治国安民之愿。”晋海川回头望来,“然而罗行湛身份敏感,甚至他坐上龙椅之后,都可能有人质疑他、诋毁他,你……我们要一直守护着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