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烨城拎着两只食盒回来时,隔着屏风就听见说笑声。“……想要什么馅儿,只要给够了钱,尽管说,”甪里大夫拍拍胸口,“王母娘娘的蟠桃都给你摘来,剁碎了包里头!”“阿烨,阿烨!”晋海川兴冲冲地向他招招手,“快给我纸笔,直接列一张单子好了。”甪里大夫冷哼,“你可真是不客气。”他把食盒放在小几上,问道:“你们在聊什么?”“你问他去。”甪里大夫自顾自的打开食盒,端起一碗凉水就喝。晋海川道:“这不是药丸太苦,我拜托甪里大夫给塞上红豆蜜枣馅,中和一下,应该更容易入口。”俞烨城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笋蕨馄饨,坐在床沿,用勺子舀起一只圆胖的馄饨,吹了吹热气,送到晋海川嘴边,“我做些地瓜干给你吃吧。”晋海川一口吃下馄饨,问道:“之前在官署,那些地瓜干是你亲手做的?”俞烨城点头,又舀起一只馄饨,凝视着那张略带惊讶的脸庞,“年幼时吃到过一回,十分喜欢,便学了来自己做。”果然如此……晋海川早已猜到,不亲自和那对老夫妻学习,怎可能有相同的味道。也明白他为什么不曾拿给罗行川。他怕不小心表露出感情,如洪水决堤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海川,你喜欢吗?”俞烨城问道。脸上的惊讶全化作笑意,晋海川点头,“挺好吃的,我喜欢。”俞烨城的嘴角扭了扭,微微扬起,“不过做好需要三五天,我让管事明天去铺子里多买几样蜜饯果子,先每天换着花样吃。”晋海川扭头问甪里大夫,“有没有觉得我胖了?”“被俞烨城养成猪也别怕,我有瘦身秘方。”甪里大夫笑眯眯,“你俩真是我的大金主,等年末我家娘子回来,够给她买一大箱暗器。”晋海川叹气,“我俩光顾您这么多回,不给便宜点吗?”甪里大夫直摆手,“想得美。不如让俞烨城想一想怎么多挣钱,花钱就不会心疼了。”说着,他起身伸个懒腰,“海川没啥事,至于那个心病,我琢磨出法子来再来告诉你们。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俞烨城指着食盒里的馄饨,“甪里大夫不来一碗吗?”“原来有我的份啊,还以为你满心满眼里只有海川了呢。”甪里大夫欢喜捧起一碗馄饨,美滋滋的吃起来。俞烨城继续喂晋海川吃,又问甪里大夫,“近来皇后凤体安康吗,后宫太平吗?”晋海川慢慢地嚼着馄饨,听甪里大夫滔滔不绝地讲着后宫的事。本来阿牧接到宫里的消息,就会和他说皇后安好,但是听俞烨城问起,忍不住还想再听一听。“皇后身体很好,宫里也太平的很,除了张贵妃,其他妃嫔乖得跟小兔子似的每天一早去给皇后请安,然后去佛堂念经,抄经书。大概是现在圣人常常陪伴皇后,她们想着讨好了皇后,圣人会多去她们那里吧。这事儿把张贵妃给气得不轻,大骂她们是墙头草。”“今早上,有个小才人不满皇后得到独宠,在正阳宫前小声骂了句‘黄脸婆’,正巧圣人从拐角处转过来,听见了,当场杖打二十,打发到城外姑子庵剃发修行,非死不得出。现在啊,都说圣人长情,与皇后二十多年结发夫妻深情不变,感天动地呢。”说到此处,他“噗嗤”一笑,摇摇头。“说起来,你忽然关心皇后和后宫做什么?”俞烨城用勺子搅着碗里剩余的两只馄饨,“随口问问罢了。”甪里大夫一口气喝完馄饨汤,“还有要问的吗?”“没了。”“走了。”甪里大夫放下空碗,挥挥手就走。“我送送您。”俞烨城端着碗,追出去。晋海川知道他追出去的目的,懒洋洋的打量着食盒里的点心,随便挑了一块,塞进嘴巴里。没一会儿,俞烨城回来了,“馄饨拿去热热再吃吧?”“我留着肚子一会儿喝药,你吃。”晋海川懒散的靠在引枕上,端详着俞烨城。屋里,烛光明亮,在他的眸子里折射出熠熠光辉。在知晓他的心意之后,他看得懂他深沉的眼神,却看不大明白那一丝愁绪,似乎不仅仅是在担忧他的身体。“阿烨,你有心事?”他索性问道。俞烨城收拾食盒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反问道:“除了前两天那几招,你还会些别的剑法吗?”晋海川谦虚道:“我那只是玩玩,算什么剑法。不过阿烨喜欢的话,我陪你多耍几招吧。”“那几招让我受益良多。”俞烨城盖上食盒,手掌抚过边缘时,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那些剑招,“你是如何想到的?”晋海川得意一笑,“自然是从你的剑招上寻得的灵感,再天马行空的想一想。我这人么,为了讨口饭吃,总得什么都学一学,有道是技多不压身,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是不是?”“是。”俞烨城抓住食盒提手,眸中划过一道锐色,“罗行洲身边高手众多,不单单是为了替他办事,更是怕死,时时怕有人会要了他的性命。我会一个个除掉他们,让罗行洲被恐惧折磨,直到他体会到彻心彻骨的痛……”他抬眼,注视着晋海川平静的脸庞,嘴巴里沁出浓浓的血腥气,心间卷起滔天恨意。“还有,他对太子做过的事,我会一一奉还给他!”“阿烨!”晋海川一声低喝,起身抓住他肩膀,哪知腿脚吃不住力,身子不由地往下坠。俞烨城急忙搂住他的腰身,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透出的凛肃。他从未见过晋海川这般神情,但在太子的身上见过。在朝堂上与官员们争论时,在手底下人做错事时,在剿灭贼匪、严惩贪官污吏之时……都见过,温煦仁善的太子也有横刀纵马,所向披靡,叫人胆战心惊的一面。“阿烨,罗行洲是罪大恶极,但也不必脏了你自己的手,去做那样泯灭人性的事,你会一辈子陷在噩梦中,沦为和他一样的邪魔。”一字字掷地有声,敲打在俞烨城的心间。他一时说不出话,不甘与愤恨在心头翻涌。晋海川抓紧他的肩头,问道:“那一刀刀下去,究竟要多少,才能彻底发泄仇恨,才会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俞烨城蹙紧眉头,无法作答。在他看来,哪怕将罗行洲碎尸万段也远远不够。“滔滔仇恨,化作利刃,杀死的不仅是罗行洲,也在你心头剜开一道道口子,让你忘记做人的本性,变成只知道杀戮与嗜血的禽兽,就如同现在的罗行洲。”俞烨城咬咬牙,问道:“那……该怎么做?”晋海川紧盯着俞烨城的眼睛,微笑着缓缓说道:“他那样的人,攻心为上。他最在乎的东西,不是他的。他憎恨的人们,活得幸福美满。他想得到的一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他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于他来说,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俞烨城丢下食盒,抚过晋海川的眉眼,那双眼睛纯澈干净,烛火的光芒在其中跳跃,如明煦的太阳,照亮他阴暗的心间,抚平涛澜汹涌的恨意。他知道,太子也会这样劝他。因为太子为了他们,总会考虑得更周全。他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抱住他,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我真高兴……”晋海川拍拍他后背,“咱们还要一起做很多事呢,答应我,万万不可莽撞,好吗?”“好。”俞烨城当即答应,抱得更紧。“话说……”晋海川戳戳他,“你晚饭还没吃,早些吃了早点睡,明早起来练剑。”“是。”俞烨城十分听话的扶他坐在**,捡起食盒,小跑出去。晋海川笑着摇摇头,那样子真像离开须昌侯府一段时日后,渐渐开朗活泼起来的他。没一会儿,俞烨城回来了,洗漱过换了衣裳,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见人已经睡着了,有点点失望,但将人抱入怀中,顺着手臂而下,十指相扣之后,又觉得满足了。清晨,淡淡的阳光铺散,夏日的热浪还没到来,俞烨城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片。长剑横扫,气势如虹。晋海川坐在廊下,认真的看着。他回忆了那个雨夜里,每一个高手的招式,并钻研出破解之法。本来交给云鬼他们,现在他想亲自教授给俞烨城。他如同年少时一般,一点就通,武学造诣极高,或许用不了多久,罗行洲身边的高手已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现在得想一想,怎么顺理成章的让俞烨城和高手比试一回。“如何?”俞烨城收剑,问道。晋海川拍手,大声称赞道:“这些剑招在阿烨手中,如获新生,威力惊人。”听着那拍马屁似的调调,俞烨城会心一笑,“那我继续练。”“等会儿。”晋海川冲他招招手。他不明所以,来到廊下,“怎么了?”“小歇一会儿,”晋海川举起一杯茶水,“在喝点水,温热的,练武之后喝一杯,身体舒爽。”俞烨城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指腹摩挲过杯沿,然后像细品珍馐美味一般,一点一点的喝光茶水。“我继续了。”他拎起长剑,大步迈向空地。晋海川看得专注,嘴角愉快地扬起。清风扫过,荷花轻轻摇曳,清雅的清香飘散,沁人心脾。没人来打扰他们,练武喝茶,做地瓜干,轻松自在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三日。在一个风雨欲来的早晨,镖局的唐镖师匆匆赶来,带着一身呛鼻的烟味。他先在门外掸了掸衣袍,“中元节将至,寺庙里都铺排起来,有些人家在门口、路口烧纸燃香,熏得整条街都是烟火味。你们这延庆坊人少,烧纸的也少,好歹能顺畅喘气儿了。”待觉得身上没什么味道了,这才进屋里,顿觉一股凉爽扑面而来,一扫燥热。“有什么新消息了?”俞烨城倒了杯茶给他。唐镖师道:“我手下人根据俞将军的名单查到一个人,擅长易容术,会做□□,之前在陇州的一个县衙里做仵作。因太子丧仪征召人手,他来东都之后一直没走,据说找了门路,准备去东都府做事。我手下人蹲守两天,昨夜他和邻居喝醉酒,迷迷糊糊地说太子的左眼能够看起来完好,多亏了他,谁都高看他一眼,求着他办事,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