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隐隐不安,“阿烨,你借口关心案子进展,去衙门里探一探怀仁县主的虚实。”俞烨城依言去了。等看不见俞烨城的身影,他又对阿牧耳语几句。阿牧也匆匆地奔入雨幕中。晋海川靠在窗边,望着细密如织的雨幕,耐心的等着。车厢里因放了冰盆,凉爽宜人,与暴雨带来的燥闷热气在窗子内外角力着,不分上下。阿牧最先回来,“都交待妥了。”晋海川点点头。等了又等,俞烨城还没回来,倒是林府尹一行人匆匆归来。大雨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林府尹顾不上换衣服,在府廨门前指挥衙役将一副白布包裹的人形抬进去。惨白的布上,一抹血色格外瞩目。晋海川仔细观察,无奈视野受限,只能从身形大概看出是个男人。林府尹不是去查验霍夫人的尸首到底有无蹊跷,而是城中死了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这般慌张。一阵马蹄声混杂着铠甲碰撞的脆响,让雨声更加嘈杂。待到了近处,他从服色认出气势汹汹而来的是金吾卫。他们押着一个人跟随林府尹进入府廨。正巧,俞烨城出来了。那个被押着的人看到他,如见了救星,大叫道:“俞将军救我!”林府尹与金吾卫等人当即拦下俞烨城。“俞将军认得此人?”林府尹问道。俞烨城摇头,“不认识。”那人惊呼,“俞将军,小人是永盛镖局打杂的洪四儿,您请了我们唐镖师做事,小的得了吩咐在里仁坊外盯着人……”“俞将军!”一个身着乌锤甲的魁梧男人大喝一声,从众金吾卫军士中走出来,一巴掌落在俞烨城的肩膀,看他纹丝不动,嘴角滑过一丝讥笑,“你的人当街杀了左金吾卫的万将军,您可要仔仔细细的和我们解释清楚。”“我没有,我没有!”洪四儿大叫着,差点从军士的手里挣脱出来,“我只顾着跟人,不小心撞万将军身上了,哪里知道他居然倒地上死了?我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不要说杀人了!”俞烨城心中惊骇,但不露形色的冷声问道:“焦将军,你们亲眼所见他杀了人?”焦将军微微一愣,不悦道:“远远的看着你的人和万将军贴在一块儿,随即万将军便倒在血泊中。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会捉拿了此人?”“我……”洪四儿“哇哇”大哭,“我对天王老子发誓,真不是我杀的,不然一道雷劈死我……”“轰隆——”滚滚雷声,响彻四野。洪四儿在军士手里挣扎扭动着,昂着脑袋对天吼:“来啊,看看会不会劈死我!”焦将军冷哼一声,“此事待林府尹再查验过万将军的伤处,咱们一块儿到圣人面前说个清清楚楚去!”他鄙夷的乜斜俞烨城,“俞将军又背上一桩人命官司,对得起太子殿下么?且看圣人这回保不保你!”说罢,他一挥手,金吾卫军士立时将俞烨城团团围住。俞烨城冷然立于人群中,透过重重雨幕,望向大树下的马车。马儿有些烦躁,蹄子刨着地,车上倒是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动静。见他默不作声,焦将军又讥嘲道:“以您的身份地位,在外头偶尔吃花酒狎妓,谁也不会说您什么。您倒好,得寸进尺起来比谁都厉害,堂而皇之的把那样的下贱货色带在身边,犹如寻常夫妻一般同进同出,叫全东都的人耻笑也依旧我行我素。有道是色令智昏,不仅干出那等缺德事……先前万将军骂过你这些破事定会搅得太子地下有知,不得安宁,你昏了头来报复万将军是不是?还是另有什么图谋?”俞烨城却微微的吐口气,海川很安静的待在马车上,应该不晓得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若真有变故,躲在暗处的两个人会立刻对熊仁动手,带海川躲到安全的地方,免得陪他受牢狱之灾。他转头问洪四儿,“盯着的那人呢?”洪四儿努力地吸着鼻涕,答道:“小人终于等到他从里仁坊溜出来,连忙跟上去,一路往西到了仁和坊附近,他忽然拐进坊内,小人赶紧跟进去,正巧和万将军撞一块儿了。小人赶紧道了歉要继续追,哪知道万将军竟然顺着小人身子滑下去,再一看小人手上满是血,万将军已经没了声气,紧跟着就是这位将军非说小人杀了万将军,把小人揪到衙门来了。至于盯梢的那个人,早没影子了。俞将军,您救救小人,就是给小人一千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杀人啊!”俞烨城视线扫向焦将军,“您可瞧见另有一人从万将军身边,或附近经过?”焦将军被他看得心里发寒,轻咳一声,“确实有一人跑过去,但当时我见万将军与此人搂抱一团不对劲,便也没在意。”俞烨城冷冷质问道:“万将军遇害的当口,您既然已经觉察到异样,为何没有拦下那人?金吾卫巡警全城,此刻竟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吗?”“你!”焦将军一时语塞,此事确为自己疏忽,然而多年好友突然当街被捅了肚子,当场抓着了一手血的嫌犯,且与俞烨城有关系,不免往他身上想,毕竟谁都知道俞烨城身后的须昌侯府是颖王的走狗,往日里给太子添了不少麻烦。如今就算太子不在了,也要逮着机会把须昌侯府踩进泥地里。焦将军身边一个军士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俞烨城身上转三圈,踮起脚尖对焦将军耳语几句。“无需你来教我做事。”焦将军似乎又有了底气,对俞烨城翻个白眼,“咱们都是从三品的将军,可我是实打实历练上来的,你不过是个靠着父辈功绩的毛头小子罢了。有这闲心思,不如担心圣人不再袒护你的话,该如何是好吧。”俞烨城漠然的调转视线,望了一眼街头,又看向马车。雨还在下,仿佛天河漏了个大洞,没完没了。晋海川也在看着他。雨太大,他看不大清楚也听不见,但能感觉到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氛,想来是又有麻烦事找上门了。看着昂然挺立于军士包围之中的身影,他相信俞烨城应付得来。所以,他更忧心的是死的是谁?这时候,林府尹快步走来,一边擦着额头上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珠,“万将军被一刀贯穿了腹部,且刀子在万将军体内搅动过,脏腑都被搅碎了,刀上还沾着毒///药,是江湖上常见的五毒散。”焦将军一听,一双眼顿时血红,伸手要掐洪四儿的脖子,“你这贼人好生恶毒!”俞烨城拦住,“焦将军这是要杀人灭口,陷我于不义?”“俞烨城,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焦将军暴跳如雷,当即要拔刀。“焦将军莫着急。”俞烨城眼疾手快,刀刚刚出鞘半寸,双指点在焦将军的手背上。焦将军使了使力气,手背上像是担着千钧巨石,丝毫动弹不得。他惊讶的瞪着俞烨城,“你想干什么?”俞烨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街上,“或许,我抓到真凶了。”料他也不敢在林府尹与金吾卫的面前对自己怎样,焦将军放心大胆的回头望去,只见一行人向这里急奔而来。为首的是个猴精似的瘦高个男人,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众人面前一丢,“俞将军,人给您抓回来了。”说着,他解开麻袋,拖出一个被捆得像粽子的年轻人,因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呜呜乱叫。瘦高个男人揪着年轻人的头发,让雨水冲刷掉满脸污泥,“您瞧瞧。”洪四儿叫道:“是他,就是他!我跟着他拐进仁和坊之后,就撞到跟柱子一样矗那儿的万将军身上了!”俞烨城仔细打量,人确实和唐镖师、王丈人描述的很像,但并不是俞锦城身边的随从,只是眉眼有五六分相似,容易认错。焦将军皱着眉头,认真回忆了片刻后,笃定的说道:“没错,就是这个人当时从我们面前跑过去!”俞烨城道:“此人几日前,于城外义庄和霍永富偷偷交谈几句后,躲入里仁坊。焦将军和林府尹都知道的,里仁坊目前已无百姓居住,我见十分可疑,便派人盯着,一连几天不见踪影,怎么正巧在风雨将至、街上行人稀少的今日跑出来,正巧在万将军遇害的当口经过?另外,请问焦将军,为何万将军今日会在仁和坊,且听你们话里的意思,他是独身前往,身边连个军士也没有,否则不至于惨遭横祸。”焦将军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万将军接了线报,说仁和坊内有西辽口音的人出没。那线人不便被外人知晓,所以万将军单独来见他。可巧的是我瞧见那线人一个人往城北去,感觉不妙,赶忙来找万将军,就见……”俞烨城道:“巧合的太多,便是有人刻意安排。”焦将军讪讪,想了想,指着瘦高个男人,回头又问俞烨城,“这些人又是谁?”俞烨城道:“我有些眼熟此人相貌,加之其一直躲在里仁坊,令人怀疑是精心安排的陷阱,所以我多了个心眼,除了洪四儿,又安排了几个人悄悄盯梢,为的是多一重保障。”未料到背后之人如此穷凶极恶,可惜没能救下万将军,然而这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瘦高个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展示给众人看,“我们乃是阅武山庄门下弟子。”阅武山庄是江湖第一大门派,背后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先帝在时,曾委托山庄办过一些朝廷不便出面的事。所以,纵是官场上的人,见了这些人江湖人也都客客气气的。在林府尹验过木牌是真的后,对其他人点点头。“你这畜生东西,说,为什么要害万将军,是谁指使的你!”焦将军大喝道,风风火火的料理那年轻人去了。俞烨城忙回头问林府尹道:“府尹可派人去义庄那儿,再查验一遍霍夫人的尸首?”林府尹道:“万将军当街遇害头等要紧,所以我让陈参军带人去了。”俞烨城微蹙眉头,暗道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