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为皇后占卜凶吉的消息一传出去,东都城里那些心眼子多的人们开始蠢蠢欲动,于是乎又是绞尽脑汁勾搭司天监官吏,又是通过自家女眷们讨好皇后,各种补品和佛寺开过光、道观祈福过的好东西送去正阳宫。皇后带着袁漱瑶和杨淑妃大大方方地收下礼物,转头一样样仔细登记在册,挑拣出最好的药材与食材,制成美味佳肴,与册子一道送到圣人面前。圣人道:“这份孝心倒是不错。”还有些人该吃吃该喝喝,日子照常过,按兵不动,静等最后的抉择。日子就这么吵吵闹闹的过去,这一日,晋海川和俞烨城刚到家,就见管事忧心忡忡地迎上来,“颖王殿下来了,正在花厅里喝茶。”再往前走几步,他明显觉察到隐隐的杀气,暗处明处分布着些罗行洲的暗卫,但人数似乎变少了。进入花厅,便看见罗行洲斜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架上的一盆**,地上不少残破的花瓣枝叶,看来他的心情很不好。“烨城啊,你总算回来了。”罗行洲抬起头,叹口气。他面色有些发暗,显得人很憔悴,也瘦了些。晋海川在靠近他一些后,甚至闻到似有若无地血腥味,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一番后,发现他袖口处的根本不是衣料花纹,而是血迹。宋正字送观音像的事,让罗行洲颜面尽失,皇后又要从皇室宗亲里挑选出一位“贵子”,更是让他心力交瘁。郊外的山林已经不安全,无法让他随心所欲地杀人泄愤,只能关上家门,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了。只是这点打击,就近乎崩溃了吗?晋海川觉得好笑极了,由俞烨城贴心的扶着,坐到离罗行洲最远的位置上。俞烨城随后坐在他身边,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罗行洲懒得客套,开门见山道:“我派人去了西边,却迟迟没有战报传回也就罢了,大约是战况实在激烈,无暇分身。我琢磨着这两天还有朝廷的兵马传回战报,派人去拦截,人是找着了,可是他们手里的那份战报上……空无一字。”俞烨城问道:“什么叫空无一字?”罗行洲有些烦躁,额头青筋隐约凸起,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战报上没有一个字,也不是用了秘术让字迹隐藏了,所以根本不知战况究竟如何。我又派人四面八方搜索拦截,没再找到其它送回战报的人。烨城啊,你说,这份空空如也的战报,是什么意思?”俞烨城想了想,答道:“莫非是战事一败涂地,无话可说?”罗行洲很希望是这样,自认为计划万无一失,但看不到真真切切的战报,心里总有那么一两分不安。俞烨城又道:“这些天来,圣人身边风平浪静,未曾秘密召见过谁。”至少俞烨城有留意动静,罗行洲心情略微好转,“你在圣人身边一定要盯紧了,这些天,进出宫讨好皇后的人多,又要操办皇后的千秋节,或许真正的战报就藏在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手里。”“是,殿下。”俞烨城一口应下。“说起来,”罗行洲又揪起**,都快被他薅秃了也不停手,“明知道将来皇位一定会传给太子良媛腹中的孩子,可眼下那群人仍明争暗斗,跑皇后跟前大献殷勤,丑态百出,是不是很可笑?”俞烨城看眼晋海川,“确实。殿下静观其变,明智之举。”罗行洲冷哼一声,“是啊是啊,现在这些风浪算得了什么呢?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又不是罗行川的亲生骨肉,最后皇位还是要回到我的手里。”他幽长的叹口气,喝口茶,又问:“我听说滑州来的那帮子人闹出的诬告冤案终于要判了,彻彻底底地证明了烨城的清白,晋海川得以洗脱骂名?”“谢殿下关心……”“为何当初你们不如实相告,晋海川在滑州的所作所为皆是霍永富等人诬陷呢?”罗行洲重重地放下茶盏。“砰”的一声响时,两道黑影窜出,凛凛青锋直逼俞烨城的咽喉。他能躲,但没有。剑锋在距离咽喉不足半寸时顿住,凌厉地剑风让皮肤生疼,有割裂感。俞烨城巍然不动,冷声问道:“颖王殿下,您这是何意?”罗行洲道:“被蒙骗了,有点不高兴。”俞烨城伸出一指,推开剑锋,“殿下有心爱之物,誓死抓牢在自己手中。下官也有心爱之人,以命相护。”罗行洲不屑地扬起眉梢,“所以你选择了骗我?”俞烨城道:“殿下海量,请饶恕下官当时慌张之下的选择。”罗行洲看看俞烨城,又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去看晋海川,他们显然有恃无恐,嘴上恭顺的说着话,神情上没有半点怯色,这是拿他不当回事啊!他攥紧了拳头,那股难以消解的杀戮之心又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渴望着鲜血的滋润。晋海川注意到面前的暗卫瑟缩一下,眼底露出深切的惊恐。罗行洲以为他死了就能搅动大周风云,结果却连这点点挫折都经受不住。他斜眼瞟向罗行洲,他在努力克制着怒气,额头的青筋突兀的暴起,脸色都涨红了,却不能对俞烨城发泄分毫。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无可奈何。他的手掌覆上俞烨城的手背,投以温柔的一笑。俞烨城当即双手包裹住他的手,“颖王殿下,还有其它事情吗?”罗行洲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越看越觉得刺眼,无边无际的寒冷与孤寂将他包裹、深埋。他倒吸一口冷气,霍然起身,“我想烨城绝对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为了你们两个未来的大好日子,要更加奋发努力呢。”“殿下的话,下官谨记在心。”俞烨城应道。罗行洲点下头,快步离开。跟随他的暗卫们缩着肩膀,有些不大情愿地跟上去。海园里终于清静了,俞烨城牵着晋海川的手回后院。盥洗过,俞烨城一边为晋海川掖好被角,一边说道:“我也派了人去西辽,阻止罗行洲的人作梗,更希望能够阻止两国开战。”晋海川道:“出征前,你叫我抄的两本书,便是这个用途。”“嗯。”俞烨城抱住他,脸贴在胸口上,听着心跳声,“罗行洲的那份为了接近和迷惑他派去的人手,阻止他们泄露大周军情。太子的那一份是试探西辽王子萧燃的心思。多年前他来大周时,与太子很是投缘,畅想未来共建两国之好。萧燃还……当众亲了太子的脸。”晋海川听出一股酸味,轻轻地笑了一声,抚过俞烨城的头发,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轻吻一口,“是这样亲的吗?”“不是。”晋海川又亲上他的眉眼,“这样呢?”“也不是。”晋海川很有耐心,慢吞吞地亲过眉心,鼻梁,鼻尖和柔软的唇,听着俞烨城一一否认,无奈叹道:“我有点累了,你先笑一个吧。”俞烨城笑了。晋海川亲在他的酒窝上。心里瞬间填满甜蜜的滋味,俞烨城抱住晋海川,吻住他的唇,含糊道:“我还是喜欢这样……”夜色很长,这份甜蜜可以细细品味。天明下起小雨,风中的寒意更加明显。俞烨城拿出早准备好的厚实一些的衣袍,帮晋海川穿上。晋海川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一丝丝疼。几年过去,俞烨城仍相当在意萧燃亲过他脸这件事,吃起醋来好凶啊。忽地,窗外一道黑影飘过。俞烨城一个箭步来到窗边,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封信,他等不及,立刻拆开来看,惊讶之色渐渐浮现在眼中,又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一遍。“与西辽的战事竟然是这样……”午后,晋海川跟着俞烨城来到东宫。来祭拜太子的人已经散去,卫司则正与一群宫人在嘉德殿中清扫整理,见他们来了,忙迎上来。“俞将军去看看棋芳吧?午前传来战报,棋芳听闻之后激动的吐血晕过去了。不是说要踏平西辽吗,怎么好端端地会和西辽军一起攻打起北齐来了?太子殿下的冤仇怎么办?还有谁能为太子殿下报仇雪恨了?”她说着,捂着脸痛哭。有些话,俞烨城不便与她说,语气淡漠道:“孟棋芳对我的误解仍未消除,我去了,只怕叫他当场一命呜呼。”卫司则愣了愣,痛心道:“一同长大的你们,今时今日缘何变成这般……”俞烨城示意宫人扶卫司则回屋休息,“卫司则也要好生保重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痛哭,叫他如何安心?”等宫人们退去,他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望着画像,低声道:“北齐悄悄集结三十万兵马在三国交界之处,且从分布来看,早已洞悉大周与西辽的排兵布阵,只等两国开战,两败俱伤之后,坐享渔翁之利,所以……这里有个人是北齐奸细?”从背叛太子,与罗行洲苟且,到偷偷摸摸与人私会……孟棋芳究竟还做了多少事?他对孟棋芳更陌生了。晋海川道:“听说他祖父曾是北庭都护府副大都护,与北齐早有渊源,其中或许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初他思来想去,实在无法想透孟棋芳为什么突然翻脸,背叛自己。当真是罗行洲在某方面有过人之处吗?当一个个可能都被否定,最难以置信的猜想就成了真相。他命人去查孟家的灭门惨案,意外发现存放在吏部的一些卷宗消失了,那些关于孟棋芳祖父孟尧的卷宗上到底写了什么,随着当时的吏部尚书过世,已无人知晓。又去寻访先帝时期的几位近臣,还在世的都到了耄耋之年,记性大不如前,几乎一无所获,只知道先帝念在孟尧曾经有功的份上,保全了孟家的脸面。后来先帝驾崩,圣人接孟棋芳入东宫,也只是为了博取一个善待臣子遗孤的好名声。如果圣人真知晓孟家背后真相,恐怕不会留孟棋芳性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孟棋芳与他身边的老管家知道。“去看看那位孟公子吧。”晋海川微笑,明澈的眼眸依然温煦,“他身体孱弱,受这么大的好消息刺激,恐怕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