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行洲收拾整齐了从大理寺出来,一扫连日来的疲惫,眉眼间皆是得偿所愿的喜悦。他翻身上马,威风地策马来到贞观殿前。往日里灯火通明的殿阁,此时火光明灭,阴沉暗淡,但他毫不介意,视线扫过门外站着的几名禁军。夜色是这场逼宫最好的保护,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完毕。他不需要什么大阵仗,只想明天一早,大周江山成为他的囊中之物,文武百官向他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高呼“太子殿下”。冷不丁地,他觉察到一股熟悉而憎恶的视线,猛然回头望去。空旷的殿前广场上,空无一人,唯有皎洁的月光为地砖铺上一层温柔的银白色。他微微愣怔片刻,继而嗤笑——罗行川,你在天上看到了吧,看着我坐上龙椅,成为大周皇帝吧!然后,早晚有一天,我会撅了你的坟头,将你的尸骨弃于荒野,死无葬身之地!“行洲?”一行人匆匆进入宫门,为首的女子语调激动地唤道。“母亲。”罗行洲扶住张贵妃的胳膊。张贵妃仔细打量着儿子,焦心问道:“大理寺那帮狗东西竟然敢如此为难你,苦了我的孩儿,这才几天竟是瘦了这么多……定要将他们一个个都吵架问斩,才能平息我心头之恨!”“母亲。”罗行洲攥紧张贵妃的手,注视着她的面容。张贵妃的美貌名动京城,无人可及,年近五十依然风华正茂,后宫无人可比。然而罗行川死后,反倒是她饱受折磨,两鬓竟已有了白发,两眼无神而憔悴,眼下被面纱遮掩,他知道颖王妃抓出的伤口至今仍有痕迹。“母亲,您放心,我一会儿便叫父亲废了闻昭宁,改立您为皇后!”“好,好,好!”张贵妃的眼中终于有了光彩。她从盼着太子妃之位,再到皇后的宝座已经太久太久了,如今终于能实现了!“我要叫闻昭宁那个贱人生不如死!”罗行洲扶正张贵妃头上的一只发钗,笑道:“母亲,走吧。”不等通报,他们大步流星进入殿中。圣人斜靠在宝座上,身边的烛光都照不亮脸上的死气沉沉。张贵妃本想关心两句,想了想,忍住了。在他身边三十多年,都不能说一句他们是结发为夫妻,有过很多年的盛宠,却也见过这个男人有多么的薄情冷血。本来她以为手握六宫之权,终于迎来曙光,哪知她被吓得病倒,闻昭宁突然变了性子,勾引圣人,闹得圣人再也没有来临华宫看过她一眼。更荒唐的是,居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孟棋芳几句话,便认定儿子是杀害罗行川的凶手!张贵妃咬咬牙,望着圣人的眼神里只剩下冷漠。她要做皇后,将来做皇太后,是为了自身与家族的荣耀,都与这个男人无关!罗行洲拍了拍张贵妃的手,假装一脸关心的上前去,温声问道:“父亲,您面色不佳,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召孙奉御来为您看看?”过了会儿,圣人才勉强抬起眼皮子,瞥他一眼,不悦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罗行洲笑笑,“父亲龙体欠佳,儿子当然要侍奉您了,毕竟罗行川已经死了,还能有谁关心您呢?”圣人皱眉,“你有这份心思,不如老老实实地交待到底是不是你害了川儿!”罗行洲起初低声笑,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高,在偌大的殿中回**。“怎么会是我害死了罗行川呢?明明是您啊,父亲……如果您从一开始就立我的母亲为皇后,我为太子,我们一家其乐融融,怎么会有后面那么多事……罗行川绝不会死,哦不对,您都不会娶那个贱人,又怎么会有罗行川这个人?罗行川没有活过,也不至于遭受整整十天十夜的折磨才痛苦的死去。都是您的错啊,父亲,是您害得罗行川死状凄惨,差点死无全尸啊!”“闭嘴!”圣人大怒,想拿起旁边的烛台,结果刚拿起来,就从指尖滑落到地上。烛火挣扎几下,渐渐暗淡,圣人捂着胸口,痛苦地大声喘气。“父亲还是歇一歇吧,把大周江山交给我就好。届时,我会体体面面地将您安葬在龙栖山的皇陵中,不然的话……杀罗行川那次,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满足,或许从您身上能让我真正的体会到杀人的愉悦。”罗行洲从怀中抽出早已拟定好的一份册立太子的诏书。如果不是母亲要做皇后,他是想直接写一份禅位诏书的。不过没关系,这份诏书多加了一句话,明日开始将是他这个新太子殿下监国,圣人则搬回京城养病。圣人咬咬牙,骂道:“你个畜生!”罗行洲一巴掌抽在圣人脸上,“别以为我尊称您一声父亲,您就可以为所欲为!罗耘深,你的命在我手里,乖乖地盖上玉玺吧!”他把诏书摊在御案上,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甩过去。圣人看眼诏书,讥笑着缓缓委顿在地上,“行洲啊,你就这么想要这个位置吗?”“对!”罗行洲恼怒地跺脚,“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位置!”张贵妃急了,“行洲,与他废话什么?你自己拿了玉玺盖上!”罗行洲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玺,再看看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圣人,二话不说,上前揭开盖子,就在这时,一道冷光从面前闪过,玉玺竟被一剑挑开了!“我的玉玺!”他怒道,还没来得及伸手去追,先是被暗卫急急拉开。“殿下小心!”“砰砰砰!”罗行洲踉跄几步站稳,定睛一看,自己的几名暗卫正与一个人缠斗。“……俞烨城?”他震惊,“你疯了?!”话音未落,大批禁军从门外涌入,迅速包围他们。罗行洲立时明白自己中计了,急忙去抓圣人,想将他拿为人质,加上武功高强的暗卫们,必能杀光殿中之人,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刚去抓,庄道之从屏风后面现身,扛起圣人就跑。“……”罗行洲暴怒,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杀戮之心颤动,抽出自己的剑追上去,“给我杀光这里所有人!”他要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刚迈出一步,一把断剑笔直地飞来,罗行洲急忙往一旁避让,错过追杀圣人的最佳时机。“啊啊啊——”惨叫声响起,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竟是暗卫被俞烨城一剑洞穿胸口而毙命!他大惊,那些暗卫经过多年严苛的训练,武功高强,天下间能与他们相比的寥寥无几,按说俞烨城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然而,俞烨城剑招或如恶狼般凶狠凌厉,或如飞鸟一样灵动轻盈,暗卫被他戏弄的仿佛一群愚蠢的猴子。罗行洲惊愕,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有两名暗卫倒下了。不仅如此,殿中属于他这一派的人马根本没多少人,在禁军们的包围下,负隅顽抗,只怕支撑不了太久。“行洲,怎么会这样?!”张贵妃在旁人掩护下,仓皇来到罗行洲身边,惊恐地瑟瑟发抖。罗行洲叫道:“我岳父派来的人呢?!颖王府的亲卫呢?!都死去哪里了?”没有人应答。他的人马渐渐陷入绝境。罗行洲的心底如裂开了一道深渊,他从云端坠落,落入那深渊里,万劫不复!不行,绝不能这样……明明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怎么会失败?怎么可以失败?他望着冲杀向自己的禁军,抓住张贵妃的胳膊,狠狠地推过去,对身边的暗卫道:“杀了罗耘深!”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提剑杀向被庄道之护在身后的圣人,无论是谁来阻挡,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杀!杀光所有阻拦他的人,嘲笑他的人,背叛他的人!罗行洲这些年跟着暗卫们练过几招,武功不凡,他想过要靠自己来杀了罗行川,结果发现不行,在诸多人折磨得罗行川精疲力尽后,他才出手。不过现在,俞烨城暂时被暗卫们拖住,张贵妃带来的人正拼死阻拦禁军们,对付罗耘深,他胜算很大。他没有把庄道之放在眼里,几招过后,敏捷地调转脚步,从庄道之的剑锋边掠过,狞笑几声,执剑反手捅向庄道之的后心窝。“叮——”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烛台飞过来,砸在剑刃上,剑锋顿时偏移了方向,从庄道之的腋下穿过。庄道之眼疾手快,胳膊夹住剑刃,转身挥剑砍来。罗行洲急忙脱手,速速后退,刚避开剑尖,脚后跟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倒下去之时,他看到旁边柱子后站着一个人,一身内侍的打扮,不急不慢地收回手杖,冲他温和一笑,那眉眼间温煦的光彩——罗行川!罗行洲心中大骇,刚摔在地上就要翻身爬起来,庄道之的剑抢先一步抵在他的咽喉处,“颖王殿下,收手吧。”罗行洲不理会他,再定睛看向柱子,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是鬼吗,是罗行川的鬼魂终于回来了吗?!就算真是罗行川的鬼魂,他也要杀了他!罗行洲不顾剑尖刺入皮肤的疼痛要爬起来,眼前人影一晃,几名禁军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依然拼尽全力挣扎着,嘶吼道:“罗行川,你给我出来!我要再杀了你!让你彻彻底底地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夜风吹过,幔帐轻轻摇摆,始终不见人影。罗行洲发出愤怒的尖叫。怒吼声中,俞烨城杀掉最后一名暗卫,禁军们也将张贵妃的人擒拿住。张贵妃被罗行洲推出去的时候,禁军的刀剑极力避开了,却还是揭开了她的面纱,在肩膀上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她顾不得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爬到圣人的跟前,哭道:“圣人,行洲是您的长子,是您亲手抱住的第一个孩子啊!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为了坐上皇后之位,唆使他做出此事的,妾身愿以死谢罪,只求圣人饶恕行洲的死罪。”圣人看到张贵妃脸上丑陋的疤痕,一阵反胃,当即无情地一脚踹开她,“我现在恨不得将你们母子以及张家千刀万剐,可是你们这些贱命能换回我的川儿吗?!”“做为父亲,我不会要了罗行洲的性命,因为我要他日日夜夜对着川儿的灵位认错忏悔,看着川儿认定的皇储开创大周更繁华的盛世!你们施加在皇后与川儿身上的痛苦,我会千百倍的用在你们的身上,让你们卑贱如蝼蚁,尝尽一切苦痛之后再去死!”他一挥手,两名禁军拖起张贵妃。“带她下去疗伤,不准她死了!再在西边隔城辟出一块地方来,关押他们母子二人,严加看管,不准他们死,要他们日日为太子磕头谢罪。”圣人甩袖子,背过身去。俞烨城知道圣人再也不想见到张贵妃与罗行洲,示意禁军们立刻把他们拖下去,并迅速处理掉殿中的尸首。罗行洲还要骂,被禁军随手扯来一团浸透了血的破布塞进嘴里。“唔唔唔——”罗行洲扭动反抗着,可几名禁军都力大无穷,他再如何也是徒劳。从俞烨城面前经过时,他目眦欲裂,挣扎得更激烈。俞烨城冷冷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缓缓道:“太子殿下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他。颖王殿下太高看自己,才会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