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海川觉得自己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猛然坐起身,刚大口地呼吸两下,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重新摁回地上。不过一只手臂护着脑袋和手臂,落在垫子上给的轻柔,一点儿也不疼。“行川!”晋海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愣了愣,抬手捂住自己的右眼,发现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俞烨城,大笑着搂住他的脖颈,亲在他的唇上。“咳咳咳……”旁边响起古怪的咳嗽声,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马车里,旁边坐着罗行湛和甪里大夫。纵是如此,也难压俞烨城的激动愉悦,“行川,你回来了……”晋海川捧着他的脸,叹息道:“你现在这样喊我,让我准备的惊喜变得毫无乐趣了。”俞烨城仍固执地喊道:“行川。”晋海川抚着他盛满深情的眉眼,指尖的触感是带着暖意的,还有点泪水留下的微凉。“我回来了,阿烨。”他郑重地点头应道。多么熟悉的温柔笑容和嗓音,莫大的喜悦一瞬间充满俞烨城的心田,片刻前以为失去他的痛苦被一扫而空,他终于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回应,意味着他们之间的阻隔不复存在,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唤出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名字。他不想撒手,但一点理智让他暂退一旁,请甪里大夫看看晋海川。罗行湛冷着一张脸,压低声音道:“川儿对亲近之人素来心软,你若借机烦他扰他欺负他,我定饶不了你。”经历过沙场的血雨腥风,罗行湛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可怕而冷厉的气势,一个眼神就能杀人于无形。俞烨城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放心。”晋海川笑道:“行湛哥哥这番话,与阿淮一模一样。阿烨可要小心,你这是有一个大舅子,一个小舅子呢!”“司淮?”俞烨城和罗行湛齐齐看向他。“我刚才在黄泉,见到阿淮……”晋海川道出在黄泉的所见所闻,“……将来,我们会再与阿淮相逢,继续和他结拜做兄弟。”俞烨城道:“司淮与我不会在梦中相会,但一定会在人间重逢。”罗行湛看他俩神色,想到什么,刚要问,甪里大夫开口了。“你的脉象虚浮无力,是受这十日来和药丸的影响,身子损耗太多,需仔细调养,不可大意,未来一个月内,必须老老实实听我和师兄的话。”俞烨城显得最为紧张,“我会盯紧他的。”晋海川撇撇嘴,“阿烨好严苛的样子啊……”俞烨城道:“记得小时候读书习武,你也是不一般的严苛。”晋海川憋着笑,叹道:“记得当年阿淮带着你装肚子疼逃课,我把你俩揪回来,天天盯着……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甪里大夫让到一旁,俞烨城给晋海川整理好衣袖,裹好斗篷,“冷不冷?”晋海川凝望着他,摇头,“很暖和。”俞烨城心里也暖融融的,相识快十六年,其中朝夕相处多年,却怎么看他也看不够。这份爱意足以驱散寒冬风雪。马车入城,罗行湛另有要事,先行一步,约好改日有空闲便来看望他。回到海园,晋海川和俞烨城终于能独处了。俞烨城轻声道:“你先睡会儿,我去煎药。”“阿烨,”晋海川抓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拽,人便回到自己面前,“有件事,还没做完……”说罢,不等他动作,俞烨城已经俯身吻他,继续马车上没好意思深入的“交流”。好一会儿后才不舍地分开一些。晋海川微微喘着气,苍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绯红,眼中如盛满了阳光一般明亮,“谢谢你,阿烨,是你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俞烨城轻抚过他的眉眼,仍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我们这辈子,真的真的不会再分开了,对吗?”“永远不会分开。”晋海川抱住他,感受着世间独一无二的温暖,“我曾以为你背叛我,而对你动了杀心……”“行川……”晋海川知道俞烨城想说“不必在意”什么的,但是他摇摇头示意他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尽管早已表露过心意,但这一次意义不同,因为他在以罗行川的身份来说。“从滑州与你相逢,到回到东都后的一段时间,我扮演着与从前不同的模样,我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你依然认出了我,让我也逐渐觉察到了你的心意……”“那时候万般滋味在心头,我愧疚于对你动过杀心,惊讶于你对我的感情。我很迷茫,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而我对你又是怎样的感情,又该如何来回报你的深情。”俞烨城道:“你把我带出俞家那个深渊,教我读书习武,一起无忧无虑地玩闹,面对劲敌时你执剑护着我们……你给了我全新的人生,让我成为一个靠自身能力闯出一番名堂的人,我以为自己是把你当做我的挚友,我的兄弟,我的神。”“后来,我发觉不仅仅是如此,你如太阳般耀眼,如星辰般美丽,我眷恋你的温柔,仰慕你的强大,我在渴望着别的。起初我也不太明白,直到我再看着你时,想抚摸你的脸,牵着你的手,把你抱在怀里……甚至,想独占着你,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明白自己对你已有了情愫,怕控制不了我自己,会给你增添烦恼,惹来祸事,所以远远地逃离,这辈子在远处看着你便也心满意足。后来,听到你的死讯,我万念俱灰,除了报仇支撑着我活下去之外,依然是你拯救了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痕迹,那时候我尚未想到是你回来了,贪恋着你带来的慰藉……直到与你朝夕相对的越久,我越是确定你就是行川……”说到这里,他不由地抱紧晋海川,贪恋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赧然地脸红了。“你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我已经在想将来碰见有人追求你,该如何赶跑他们。”晋海川笑了,没有了任何阻碍之后,这样剖白心迹的感觉真好,让他们的心贴得更紧,便也将自己的心事继续细细道来。“其实,我怕我自己只是出于感动,想要回报你,而心悦于你……那样的感情不够纯粹真诚,是对你的欺骗,亦不是我想要的。”“你我都明白,”他的手掌缓缓下滑,停在俞烨城的胸口上,那儿有个稍稍凸起的小东西,代表了他对感情的执念,“我与你,希望得到互相的真心爱慕,相守相依一辈子。”“我纠结了一阵子,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后来,被甪里大夫点醒,回想往日点点滴滴,阿烨,你很厉害,所谓润物细无声,你已经走进了我的心里,成为我的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炽火,照亮了我本步入黑暗的人生……”“我本已抛弃罗行川这个名字,是你让我重拾信心,想要做回自己……阿烨,我也依赖着你,喜欢你护着我,喜欢你亲吻我时的怦然心动……永生永世,相爱相守。”无需再多的言语,这些时日以来的相伴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心意,相拥而吻最能表达彼此炽热的感情。两个都是很克制的人,但猛然间发现情动之时脑子跟着混乱,衣衫都解开了大半。俞烨城目光躲闪,急急忙忙给晋海川整理好衣衫,盖好被子,尽管屋子里暖意浓浓,还是习惯性的怕他着凉生大病。“我去煎药。”俞烨城红着脸,速速逃离。晋海川裹着被子,笑声有些闷闷的,但眼眸里熠熠生辉。晋海川听甪里大夫和林大夫的话,乖乖地养了一个月,他的身体比两位大夫预料的恢复得更快很好,只要继续按时服药即可。林大夫天天摸着下巴,一副思考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绑走慢慢研究的架势,严先生说自己待腻了东都城,林大夫二话不说,带着他在寒冬腊月里再度踏上旅程,谁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去往何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现在光听俞烨城在私下里“行川,行川”的喊,换做以前,甪里大夫一定会认为俞烨城得了癔症,但结合龙栖山一事后心里明了晋海川的身份,只是嘴上从不说出来,对他恢复得那么快也没以前那般惊奇了,不过仍是相当佩服他。所以说,要做好人多做好事。弘庆二十年,在一场漫漫细雪中即将结束,甪里大夫挥手与晋海川告别,说是要带着从俞烨城这儿赚来的一大把银票,买上几车的礼物,与自家娘子团聚过年。而晋海川趁着新年将至,也要去做一件要紧的事。清早,晋海川喝完药后,漱口几遍,等嘴巴里没有苦涩的药味才罢手。俞烨城为他套上衣衫,他又在袖子上闻了闻,有熏香的淡雅香味,但是自己整个人真的跟药罐子里腌过似的,再怎么遮掩,药味儿还是透过衣服钻进鼻子里。俞烨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总是为别人着想,希望所有人的幸福快乐,自己如何倒是最不重要的,这样的性子永远改变不了。他安慰道:“今日我们跟着孙奉御假扮尚药局的药童,身上有药味再正常不过了。”晋海川一拍脑门,“这倒是。”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晋海川从柜子里摸出两块玉佩,“我要戴着这个。”衔花对鸣,比翼双飞。俞烨城微诧,“不急于这一时的吧……”晋海川自顾自地给他挂上玉佩,“丑媳妇见公婆喽。”俞烨城失笑,抬手抚过他的头发,在眉间亲吻一下,“怎么办,好像更紧张了。”“有我呢!”晋海川攥紧他的手,笑容灿烂。其实他也很紧张。俞烨城虽然不是龙武将军,无法进出宫廷,但在罗行湛的安排下,他们跟着孙奉御来到正阳宫。晋海川本来预想过光明正大的站在皇后面前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皇后娘娘万福”?第一句确实是这个,然后呢?他望向皇后,脑子里有千言万语,想好了要如何解释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但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并且说出来了——“阿娘。”同一时刻,皇后流着泪,扑上来抱住他,“川儿,我的川儿,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