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季想终于开口了。“不快乐怎么办?”他的声音不再像歌唱时那般动听,甚至比平时还要沙哑,好像那句话已经在他喉咙里磨了百转千回,把声带都割破了一样。李可唯这才松开侧门的把手,回过头看他。“我也不知道。”他笑了一下,感觉身心都有些疲惫:“反正解决办法不是把一个蹭车的陌生人给锁在车上。”“陌生人?”季想好似被这三个字给刺激到了,面色变了几变,连声色都冷了几分:“你和王崇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觉得我是利用他和你的关系才上了这辆车?”李可唯叹了一声。“季想,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公司和星娱有项目合作,我今晚才刚认识他。”“然后正好在我生日这天‘碰巧’上了我的车?”“没错。”李可唯不想去猜季想心里到底怎么看他,也不想知道他究竟相信没相信,反正在那人心里,自己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诡计多端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想下车回家。”季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雨铺天盖地地落着,把机动车的警报都给触发了个遍,令人躁狂的嘀嘟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像一首永无止境的痛苦乐曲。“你也回家吧。”李可唯轻轻地道,声音和多年前叫季想“季美人”“季宝宝”的时候一样温柔:“至少家里还有人在等你,不是吗?”季想死死地盯着李可唯,像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解锁可以。”“今晚你只要从这个车上下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只把你当陌生人。”李可唯听到这话觉得好笑又心酸,抛开今天的极小概率事件不谈,难道他这样的普通人和季想这样的大明星这辈子还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但是看着季想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好,我答应你。”“咔嚓——”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后,李可唯也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把那曾经眷恋的味道吸进了鼻腔,吸进了肺腑,企图让大脑的嗅觉记忆再延长几秒。几秒后,他拉开车门,关上车门,走进了雨幕中。季想一个人在原位上坐了很久,最后才暴力地从那真皮座椅上揪起那件卡其色的衬衫,泄愤似地揉成一团甩了出去。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喘着粗气将那皱衣服捡了回来,一点一点地用拳慢慢抚平后,又将其重新盖回了自己脸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从最近通话里找了个电话拨了过去:“喂,你之前提过的那个‘掌中偶像’的企划发一份给我,还有一份发给William。”“对,我改变主意了……”……李可唯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马桶旁,然后开始狂吐。他在庆功宴上分明一滴酒都没喝,但整个胃好像被人灌了三斤白酒,里边翻江倒海,难受得快要烧起来了。直到把黄胆水都呕出来后,他才扯了几把纸巾擦了擦脸,扶着洗手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李可唯把半长不短的湿发给撇到了脑门后,与镜子里满面通红、眼带血丝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在某个平行世界喝醉过。他从裤兜里掏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机,点开某个他关注了很久的博主,从列表里打开了一个睡前冥想视频。“从现在开始,深呼吸三次,慢慢来,不要着急——”“吸气……呼气……慢慢地,感受到心中的烦恼顺着气一直吐出来,感受到吸进去的空气沿着手臂一直走到了你的手指——”“放松,全身渐渐放松下来,接着静下心来,去感受大腿的存在……”李可唯平时遇到悬而未决的项目问题时,便会点开这些冥想视频。虽然这还是没有从根源上解决他的失眠困扰,但每做一次冥想,身心至少都会舒展一些。今天连着几个视频做了半个小时,他才彻底从昨晚那场荒唐又离奇的“梦境”中缓过神来。李可唯甩了甩头,正要拿上自己的浴巾去洗澡,结果发现沐浴露的瓶子空了。他暗骂了一声,只好蹲下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未拆封的白色按压瓶,也没怎么细看,便一把揣在怀里赤着脚往淋浴室走去。等到洗了一半,闻见自己身上有股怪味时,李可唯才猛地拎起刚才顺手拿的那个白瓶子,却见标签上边印着一只微笑的博美,旁边还写着几个硕大的中文字:萌宠沐浴露。李可唯懵了一瞬,把瓶子转到背面,看见了该沐浴露的生产日期:2015年12月。七年前……但没过多久,他便慢慢记起来了。这是某一年品牌方搞促销,他和别人拼团购买给雪媚娘的洗澡用品。雪媚娘不是吃的,而是他和季想一起养的一只萨摩耶,因为毛色实在太白了,就被他赐名为“雪媚娘”。李可唯看着瓶子上那张微笑的狗脸,突然间非常想念雪媚娘。当年他和季想结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两个人一起去医院测了受孕激素。结果报告单显示,季想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七,而他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小孩子都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怀孕,受孕概率至少要高于百分之六十。所以这意味着即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他和季想都无法拥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出结果的那天,他们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对着那薄薄一张纸研究了一个下午,但那白纸黑字的数据指标就明晃晃的写在那,再怎么看好像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事实。最后还是季想看他太难过,提议说我们养一只狗吧,毕竟毛孩子也是孩子。李可唯欣然同意了。再后来不久,他们就通过同城的领养渠道领养了当时被前主人遗弃在大街上雪媚娘。雪媚娘当时芳龄两岁多,有非常严重的皮肤病,毛被剔得东一块西一块,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李可唯把它送去宠物医院治病养了三个月,才把那身病给彻底根治了。等再接回家的时候,雪媚娘虽然毛还秃着,但已经和初见时“判若两狗”了,不仅拆家拆得得心应手,连卖惨装可怜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运用的十分娴熟。每次他举着拖鞋去教育刚咬完卫生纸的雪媚娘时,它便会嘤嘤假哭地跑去找房间里正在编曲的季想,各种打滚撒娇卖萌,只可惜最后的下场还是被李可唯提着耳朵揪到墙根继续教育。这时候季想就算编曲正编到一半,也会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到客厅来看热闹,甚至还会蹲下身,举着手机把雪媚娘被骂到缩耳朵的怂样给记录下来。当然,有时候教育时间也不会很长,只因为他教训到一半,会突然被一双手给腾空抱起,随后重要的输出部位就被堵住了,再也发不出一个骂人的音来。这时候雪媚娘便会狗狗祟祟地转动他的眼珠,最后再找准时机夹着尾巴“啪嗒啪嗒”地溜之大吉。那时候李可唯真心地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应该也会这样快乐无虑的一直过下去。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能打倒他和季想的。可是凡事都有后来。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确实给了他这个理想主义沉痛的一击又一击。最后的最后,就连雪媚娘也不在了。而他和季想的婚姻也随着雪媚娘的离去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