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本来在跟肃王和在座两位年长的世子寒暄,硕宁语出惊人,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显然,不光小硕宁,肃王和赵煜本人,也都想知道太子如何作答。花厅里,陡然安静下来。沈澈倒好像迟钝得没察觉到气氛瞬间变化,轻轻在小丫头鼻子上刮一下,笑着问她道:“那你说说,他好不好看?”小丫头看向赵煜,小眉头皱起来,仔细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肯定的回答道:“好看。”沈澈顺应她道:“是吧?你再说说,他怎么个好看法?”太子殿下公然和一个小丫头讨论刑部尚书好不好看,堂上一众人还都乐得听,是一番奇景。但其实以当事人为首,在意的并非是这俩人讨论的话题,而是太子殿下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瞎。硕宁一边看赵煜,一边把小脑袋瓜里尚能记得的好词都搜罗起来,发现竟然没有特别合适的,于是只得道:“他长得比我高,脸皮比我白,眼睛比我大,就是好看。”这下,一众人便都忍俊不禁了,赵煜则哭笑不得。独有沈澈,颇为认同的郑重点头,道:“孤初与赵大人相遇时,也私下问过身边人,他们也是这样说的,”说着,他转向身后一直伺候他的书童,“阿焕,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阿焕日日跟着太子,可不记得他曾问过自己,这会儿他突然问自己,自然不能拆主子的台,极短暂的一愣,而后躬身答道:“小的当日说,赵大人是‘公子只应见画’。”沈澈点点头,转向怀里听得半懂不懂的小丫头,道:“阿焕的意思,是赵大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于是孤就知道喽。”“公子”换“美人”,乍听上去没什么,细想却又像有什么似的。肃王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打圆场,道:“好了,今日本王做东,一来为赵大人接风,二来因为戚先生的事情向澈儿道歉,咱们闲话少说,入席吧。”赵煜因为戚遥变故中,肃王拉偏手的事情,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但他如今人在矮檐下——刑部到底还是归肃王执掌,只得不得不低头。即便做表面上的功夫,也得是和谐的功夫。肃王的筵席不甚奢靡,也再没请他人,好像家宴一般。加之炎华的礼教没有皇家内室不得见外客的规矩,是以入席的,除了沈澈、赵煜,还有是两位王妃、三位世子,和那小硕宁。一众人席间没说什么正经事,扯东扯西的,轻松闲在。肃王侧妃的两名世子年岁大了,在席间可以坐得住,也能顺着大人们的话茬儿闲聊几句,但正妃的两个孩子还小,尤其是硕宁,吃到后半程,在场上飞来飞去,一会儿腻在太子哥哥桌前混几颗果子,一会儿又到特别好看的哥哥桌子前,看着“美人”痴笑。赵煜对小孩子算不得十分喜欢,但这硕宁骨子里有一股寻常小姑娘身上没有个嘎劲儿,就显得很可爱了。见她总是以流氓看姑娘似的表情看自己,终于忍不住逗她道:“你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小丫头借机皱着眉头走上前,伸出小巴掌在赵煜脸颊上呼噜一把,非常正经的答道:“母妃总是说我黑得像傻小子一样,我跟大哥、二哥他们比对过,心里很不服气,今天看见你,终于服气啦。”赵煜莞尔,笑道:“哪里有你这么鬼灵精的傻小子。”小丫头得了夸奖,又继续道:“母妃总是说,父王的眼睛里有天上的星星,我看了好多次,都没看出来,但今天我见着你,终于看到啦。”童言无忌,肃王和肃王妃无端被牵扯进来,情话都被曝光了,也只能无奈苦笑。赵煜顺着小丫头的话问道:“为什么呀?”小硕宁扒在赵煜桌子边上,下巴正好垫在桌上,摇晃着小脑袋看他半晌,笑眯眯的道:“眼睛里有星星这种话,是男人女人彼此喜欢,才看得出来的,你这么好看,我很喜欢你,所以就看见你眼睛里的星星啦。”众人都笑出声来。赵煜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头一次被个还长着乳牙的小丫头“调戏”了,而且这调戏还是自找的。作为一个脸皮厚的大人,也不禁耳根染上一层浅淡的红。自嘲的笑着摇摇头。王妃看出赵煜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向他行礼道:“阿鸾从小被我骄纵坏了,不懂得规矩,赵大人莫怪。”小硕宁听了第一个反对:“我又没说大话,母妃你从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显然,她觉得自己说得是很好的话,更不明白自己母亲为何要向赵煜道歉。赵煜举杯微颔首行礼,道:“这份率性难得,郡主天真烂漫,可爱极了。”王妃也一饮而尽杯中酒,看了自家王爷一眼,又转向赵煜道:“赵大人年轻有为,可有心仪的姑娘吗?”赵煜知道王妃是北遥族人,性子比中原女子直接得多,却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时被问愣了,虽然确实没有,但他可不想在自己回答“尚无”之后,又要多费心思去应承王妃保媒拉纤。只得冠冕赔笑道:“王妃就莫要同小郡主一同打趣下官了。”王妃见他这模样,便又做了然之姿,与肃王对视一眼,正要顺势后话。沈澈突然开口道:“王叔,澈儿其实有一事想请叔叔揣度一二。”赵煜在这一瞬间,觉得太子殿下说话声音可太好听了。沈澈语调正经极了,肃王便先暂时放弃和王妃关怀赵煜个人问题的八卦心思,问道:“何事?”话音刚落,殿外一声惊雷,雨紧接着便落下来了,越下越大。风过,海棠花瓣被扫落大片,飘摇下来,片刻润着雨露铺满地,只待化作春泥。灯烛被风吹得飘摇,光辉为落雨打上侧影,春雨被暖黄的烛火驱散了微寒,生出一点温柔的假象来。肃王转向两位王妃,道:“春雨毕竟生寒,时候不早了,趁着雨还不甚大,快回去歇了吧,本王与澈儿和赵大人还有正事要说。”待到家眷离席,殿内清净下来,沈澈也不避讳赵煜,直言道:“肃王叔觉得,大皇兄所为 ,父皇到底知道多少?”肃王目光先是扫向赵煜,见他非常识相的作势要起身告辞,抬手示意他坐下,向沈澈道:“应该比咱们以为的多,但本王想……皇兄他也是没有证据的。”赵煜只听了两句,便听明白了,大皇子死于青楼中,凶手确实是戚遥无疑,但随着他殒命,似乎有什么尚未查清的事情断了线索。“其实孤……一直想问肃王叔,戚遥背后会不会还有什么人?”明明看不见沈澈的双眼,但肃王莫名觉得自己被沈澈郑重的注视着,这个不过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凝重的气场,莫名有一股压迫感。肃王道:“本王的人没有查出他还有何不妥。起初本王收他进王府,不过是因为应承你皇兄的人情……”说到这里,肃王自行止了话茬,眉头微蹙起来。若是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会不会当年大皇子来求他收戚遥做幕僚,便没有面上那么简单?肃王不知道。这个想法,仅止于猜测,丝毫端倪都没有。戚遥留在王府的物件,他已经派人详查过,可无非都是些书典,再无其他。可也正是这“再无其他”,让肃王觉得事情或许真的没有看上去这样简单。因为戚遥,太干净了。屋里三个男人,两个各有所思,剩下一个,尚不明因果,无论再如何精明也无用武之地。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像没活人喘气,只能听见殿外的雨声越发急躁起来。终于,安静还是被打破了。王府门口传事的官儿踩着雨,快步赶来。他把伞戳在殿门口,掸落身上的潮气,见殿上几位主儿入定一般的不说话,也略一迟疑,却还是道:“王爷,赵大人府上来人了。”说是府上,其实就是内衙。赵煜回都城就任匆忙,并没有府苑,是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刑部内衙。传事官让开半个身位,赵煜便看见,来人是随他自外阜一同回都城的下属,名叫安一,跟了他四五年了。安一面露急色,衣裳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片,显然是来得匆忙,只用斗笠遮了头面,可马儿跑起来,一只破斗笠,聊胜于无。他顾不上观察殿内气氛,匆忙向三人行礼,而后转向赵煜。这安一行事一向稳当妥帖,能让他这般……赵煜安慰道:“莫慌,出了何事?”安一沉静片刻,道:“您安排留在胜遇辅助新任知府探查案件的兄弟三死一重伤,钱天崖回到胜遇府衙的时候还有一口气,说一定要把兄弟们的尸身送回都城,到您面前……属下刚才接到飞鸽传书,推算时间……他们回都城的队伍该是快到城郊长亭了,这会儿城门下了钥……”赵煜听到一半,人已经自席位上起身,待到安一说完,他急匆匆的向沈澈和肃王行礼告辞,就要奔入大雨中。“等一等!”沈澈叫住他。赵煜回身,便觉眼前光影一晃,一件事物被沈澈抛过来,他随手接住——是太子的令牌。隧也没有多言,只向沈澈道一声:“多谢殿下。”就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戴上一只斗笠,和安一出了王府,身形没入大雨中。赵煜出了王府大门,便交代衡辛去把周重也叫过来,自己则和安一一路往城门口疾驰而去。马蹄声湮没在雨声里。而大雨也让赵煜刚才喝过酒的头脑清晰起来。他日前在胜遇追查一起凶案,就突然接到调令,无奈只得把案件交接给继任知府,留下四名对案件了解属下,帮继任知府梳理线索。万没想到,十余日的功夫,案件惊变到这般惨烈的局面。作者有话要说:沈澈:我难不难,昨儿我爹逼我娶媳妇儿,今儿王嫂又要给阿煜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