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发生在胜天镖局的侧门。去镖局的路上,前来报案的镖师向赵煜讲述着事发经过。报案人,是镖局里最低层的白玉级镖师,年纪很小,还不到二十岁。说话时声音还颤抖着,惊魂未定的自述名叫邱延,基本不会什么功夫,做镖师,是为了混口饭吃,平日里出镖,只跟着级别高的镖师打下手。而这次凶案的被害人,就是胜天镖局的一名紫罗级镖师。镖师一共有九个等级,分别是白玉、萌黄、火磷、翡翠、泓蓝、紫罗、赤金、乌金和穹窿(※)。紫罗已经是第六阶了。能在胜天镖局,做到紫罗级别,若是放在普通镖局中,当个总镖头也不为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江湖经验老道,武功也高强的镖师,被凶手袭击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赵煜从邱延眼神里看出惊恐,出言安慰道:“你且别慌,看到什么,慢慢说。”邱延道:“今日天还没亮,草民,本来是要跟曹师傅走一趟镖的,可……可是,我们刚从侧门出来,就有人直冲我们走过来,曹师傅跟他打切口,那人二话不说……就亮了匕首,”说到这,他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口水,又道,“他的动作很快,我……我从没见过那样高强的功夫……曹师傅在那人手底下,连十招都走不过。”赵煜问道:“事发就在镖局门口,你们为何不叫人援手呢?”邱延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草民……我……当时吓傻了,而且那凶徒飞刀扎在了我腿上,我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腿疼,两条腿就像不是自己的……”说着,他撩起裤脚,果然他小腿肚子上殷红一片,伤口草草包扎过,血迹渗出来,又把裤腿弄脏了。情况骤变之下,吓傻了也说得过去。赵煜示意他把裤腿放下,摆出非常感同身受的表情,叹息似的道:“你继续说。”邱延就又继续了:“草民当时坐在地上,就见那人先是用匕首的手柄击中了曹师傅的咽喉,而后在他左右肩头各划下两刀,左肋下三刀,右肋下两刀,最后转到他身后,把他膝窝后面的筋腱划伤了,曹师傅,就只能跪在地上……”说着,他眼泪滚落下来。赵煜微皱起眉头:“也就是说,凶徒本来用得是两柄匕首?”邱延点头,只是他的头一直埋的很低。从前,觉得钱天崖几人身上的伤口纵横左右的杂乱,看着奇怪,如今看来,他若是用双手武器,伤口方向混乱倒也能够说得通了。赵煜看向邱延,少年脸上的表情埋在阴影里,也看不出他是伤心还是害怕。便也不催,安静的等他继续。片刻,邱延缓和了心思,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赵煜,道:“然后,那个凶徒……他对着我,揭下了蒙面的黑巾,他说,他是殉道者,让我看清他的脸去报官……立刻,马上,”他说着话,顾不得脸上眼泪鼻涕横流,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没出息……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不会杀我……竟然丢下曹师傅……没命的爬起来跑了,跑出几步,他又叫住我……”说到这里,他牵着缰绳的手,像抖筛子一样不受控制,“我……我回头,就看见他,抽出腰里的长兵刃,一下刺进曹师傅后心,然后……一脚把他踢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他忍着一口气,说完这句,终于泣不成声。赵煜抬起一双眸子看他,从怀里摸出块帕子,递过去,道:“那人样貌如何?”不问还好,一问,邱延由无声的哭泣变得嚎啕起来:“他是江吟风,是江大哥……是江大哥杀了曹师傅!”赵煜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刚才他特意去看过,江吟风可是好好的关在府衙内牢里呢。他看着邱延,见他哭得悲恸,转向陆吴川道:“江吟风是孤子?他有兄弟吗?”陆吴川摇头道:“不曾听说有。”是了,据赵煜所知,也是没有的。“陆大人照顾他一下。”说着,赵煜指了指邱延,话音落,他扬鞭打马,马儿在清晨冷清的大街上扬尘而去。沈澈“啧”了一声,无奈笑笑,向陆吴川道:“我去追他。”赵煜快马赶到案发现场。现场已经被陆吴川安排来的衙役保护起来了。胜天镖局的镖师死在自家侧门不远处,胜天镖局相当于被当街打了耳光。江游北早就等在那里。自江顾帆前去报官时,赵煜便知道,他的身份江游北定是也知道的。于是,只是向身为主家的江总镖头拱了拱手,便暂时不再理会,直接下马查看曹师傅的尸身。正如邱延所言,曹师傅双膝跪着,脸直接跄在地上,以膝盖和脸作为支点,半跪半趴的死了。他背后的伤口汩汩的冒出很多血,血液顺着他的后背流至肩头,又滴在地上。十花刺造成的致命创口,依然是斜向刺入他后心的。现场的所有情况,都在明示着赵煜——内衙牢里的江吟风,不是凶手。是这样吗?赵煜把曹师傅背后的伤口记录下来,便和赶到现场的仵作一起,查验他身上其他伤处。与邱延所说一般无二,那凶手第一击先用匕首的手柄击伤了他的嗓子,让他难以呼救,而后数刀,刀刀狠厉不犹豫,却精准的避开了要害处,好像就只是为了在他身上练一套刀法。最后,依然如同行刑一般,把他腿筋弄伤,致使他跪在地上,承受背后的致命一击。正这时候,陆吴川大队人马赶到现场了。赵煜环视一周,见邱延独自惊魂未定的坐在镖局院墙边上,便走过去,蹲在他身前,问道:“你当时腿被刺伤,是在哪里?”邱延指向一个地方,那地方离曹师傅陈尸的位置,约摸三丈远。果然,地上还有一小片血迹,该是邱延的。赵煜站起身子,突然毫无预兆的变了一副神色,刚才待他的柔和共情半点不见,冷声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你跟行凶者,到底是何关系!”前一刻还和善得像知心哥哥一样的赵大人,这一刻便冷若冰霜,把邱延吓得只是抬着头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挤出两个字:“没有……”赵煜似笑非笑:“没有什么?没有说谎,还是你跟行凶者没有关系?”面对赵煜的质问,也不知邱延从哪里爆发出底气,本来委顿难过极了的他,伸手在脸上狠命撸了一把,满手的鼻涕眼泪,顺势往衣角一抹,站起身来,直勾勾的注视着赵煜的眼睛,好像生怕对方看出他心虚,硬声道:“大人你无凭无据,不能乱说,是不是破不了案子,就要让草民顶罪!”底气不足全靠吼,唾沫星子都要喷到赵煜脸上了。一句话出,直接把赵煜气笑了。他本来就因为背后伤口发炎,发着低烧。身体不好,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刚才一路上听邱延叙述案发经过,赵煜就觉得这少年有问题,可看他小小年纪伤心总归是不假的,无论是吓的还是真伤怀,顾念他没有依靠,心底多少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但他即刻就倒打一耙。现世报啊。赵煜便自嘲,上辈子就吃了心软的亏,这辈子,还是记吃不记打。赵大人瞥眼看见沈澈站在一旁,身子站得板正,确实是个侍卫该有的样子,但表情却满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欠相儿。顿时,赵煜觉得有一盆热油泼直接泼在他心里的火苗子上。于是,赵煜轻哼了个鼻音,伸手无声的点指邱延两下——你没有是吧?接着,轻蔑的瞥他一眼,转身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拾起根树枝,又走回来。邱延不明所以,面露疑惑。赵煜笑道:“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着,”说罢,他转向沈澈,道,“劳烦沈侍卫委屈片刻,站好别动。”话音落,赵煜手里的树枝突然就向沈澈攻过去。沈澈下意识想伸手去刁住赵煜手腕脉门,但对方话犹在耳,就硬是绷住了没动。也就只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赵煜的意思。露出一丝笑意,心道,这人确实心细如尘,但若遇到真无赖可就不一定好使了。接着,他觉得赵煜一套动作下来极轻且快,手里的树枝,数次碰触到他身上各处,但都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过。耳畔他舞动树枝带出的破风声,干脆极了,不看也知道,他做出的攻击动作,简单直接,丝毫没有为难邱延的意思。转眼七八下过,沈澈寻思着,差不多了,突然“啪——”一声轻响,树枝抽在他屁股上,这下略重,却也不太疼。“哎哟,”赵煜夸张的惊呼一声,“失了分寸,对不住、对不住。”沈澈微蹙起眉头,揉揉屁股……失了分寸,这句话,太子殿下当然半个字都不信。行吧。不知他又在闹什么小脾气,来日方长。周重远远看见,一缩脖子:当街打太子殿下屁股,赵大人炎华作死第一人。赵煜收势,止住动作,瞟了沈澈一眼,见那人满脸都是无奈,心里瞬间就痛快了,转向邱延道:“来,说说,我手里的树枝打了他几下,分别都在哪里?”邱延答不上来。他当然答不上来。赵煜继续道:“你说自己功夫平常,但却能在害怕慌乱的时候,清晰的看清并记住曹师傅身上的十处伤,并且丝毫无误……怎么我方才简单明了的攻击招数,你却又看不清、记不住了呢?”说着,他把木枝子随手扔回路边的树下,冷声道:“说吧,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万没想到啊。邱延自刚才就一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这会儿竟然突然就神志崩溃起来,双手把头发挠得乱糟糟的,掩着耳朵抱着头,干嚎:“你别逼我,我就是看见了……每一刀都像割在我自己身上!”赵煜冷笑,这回倒是看走眼了,小小年纪滚刀肉一块。炎华不允许严刑逼供,但赵煜办案这么多年,对付滚刀肉的办法多得是,正想了个馊主意准备吩咐人去做。便见身边一直充当木头桩子的太子殿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很冷,让人看了就知道——笑没好笑。太子殿下二话不说,瞬间揉身上前,眨眼的功夫,手指已经触到邱延脖子的皮肤,把年轻人吓得直往后退,最终脊背撞在院墙上才停下来。喉咙,依然在太子殿下双指的方寸之间。就听沈澈阴恻恻的对他说:“我家大人近来身体不爽快,你最好配合一点,否则,我可不与你一个帮凶讲律法。我只知道,你让他不痛快了,我就要你也不痛快,”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是。”说着,他抵在邱延脖子上的两根手指缓而用力,正好顶在他喉结上。沈澈继续道:“你说曹师傅一下就被击坏了喉咙,倒是提醒我了,”说着,他转向赵煜,极尽温和的向他一笑,“为了不给我家大人惹麻烦,我也把你喉咙弄坏得了,反正,万一抓不到真凶,我们是要诬陷你的。”对付这种滚刀肉,直接,确实是一种好办法。但这……也太直接了吧。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古代镖师等级---沈澈:周大人,你说这算不算家暴?周重:不算不算,这是情/趣。沈澈:情/趣……唔……孤懂了。赵煜:什么?沈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