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和衡辛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欺负他眼瞎打哑谜,面部表情难得的活泼。婉柔站在一旁看,想笑,又不敢。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还记恨着她当日里栽赃嫁祸的仇。但她无奈。数年前,她家中巨变,工部为了妥责,不仅不加以抚恤,还给他父亲扣了一个操作失当的罪名,最终老妇孤女落得落魄街头的下场。漂泊数年,幸得戚遥救助,才得以温饱。如今再想,戚遥几分善心,几分利用,她也不知道了。若往深处想,她已故父亲的身份,戚遥略有所知,而后,他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肃王殿下能够帮她查清父亲死因。这才让多年没走出丧父之痛的姑娘,逐渐顺应他的安排,差一点,便真的丢了性命。但其实,关于太子殿下,婉柔的顾虑是多余的了。沈澈一早悉知婉柔诈死的始末。在他看来,本就是炎华对不起姑娘一家在先,于是这会儿他压根没提旧事,只是道:“赵大人晚上有空吗,跟孤出去一趟。”“去哪里?”赵煜不解。“去……”沈澈走近几步,凑到赵煜耳畔,悄声道,“和你想查的案子有关,带你去见个人,就咱俩去。”俩大老爷们儿还咬耳朵……衡辛面不改色的在心里念叨。再看自家主子,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好像还有犹疑,静默片刻,还是向他吩咐道:“你带婉柔姑娘安置在别院的女眷厢房里吧,然后,今儿你就去歇了吧。”说罢,赵煜向沈澈道:“殿下请。”沈澈却没动地方,伸出手来,摸在赵煜领口衣襟上。赵煜想躲,已经晚了。“别躲,”沈澈纤长的手指,游走在他衣领边缘,摸到官服的领绣,也就罢了手,笑道,“果然穿官服,这可不行。”说着,他向衡辛道:“还得给你加份儿差事,伺候你家公子换一身衣裳,须得……看着逍遥些才好。”赵煜一听,背后顿时生出一股寒意——恐怕这货要带自己见的,不是什么太正经的人。衡辛在一旁嘟囔:“我东家只要不着官衣,怎么都是临风飞花的逍遥公子模样。”赵煜瞪他:“别瞎说!”沈澈却笑了:“如此甚好。”衡辛嘴上说得轻巧,小心思还是非常认真的动了一动的——虽然公子平日里确实是好看的,但毕竟是随太子出去,今儿得更好看才是。于是,异常认真的掂配衣裳配饰,要深深拿捏住太子殿下要求的精髓:逍遥。直到赵煜在一旁等到不耐烦了,直接自行从衣柜里拎出一套穿惯了的墨色长衫,麻利儿换上。迟疑片刻,又扯出一件织纱氅衣,披在外面。衡辛直嘬牙花子:“东家,您……是不是也太敷衍了。”赵煜“啧”出声,道:“不好看吗?”嗯……“好看,您穿什么都好,只不过……”赵煜摆摆手,让他不用多说了,心思一动,拉开屉子,拿出一只锦盒,里面正是沈澈送他的那柄折扇。通体透白,如玉起胶的扇骨摸上去就润手得紧。“啪——”一声轻响,折扇展开。扇面上的“安”字跃然入目,恣意逍遥,像要活过来一样。赵煜持扇,在胸前缓摇几下,满面清风。“这便好了吧?”赵煜挑眉笑着看向衡辛。他鬓边几缕发丝,被轻飘飘的**起来,人顿时灵动了。笑眯眯的柔和神色,自那双像是会讲故事的眼眸里流透出来,即便衡辛每日跟他抬头低头都相见,也不由得一愣。“啊……”拿上柄扇子便像换了个人,衡辛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玉扇公子两相抬色,太子殿下的礼物妙得紧。见衡辛这副神色,赵煜满意了,嘱咐他:“安顿好了,就早点儿歇着吧。”说罢,转身出门。太子殿下,当然是有备而来。马车早就等在门前了。阿焕赶车载着二人,一路沿玉带河,往下游去。终于,车停下来,车外嘈杂繁乱。沈澈没忙着下车,反而自马车座位边上拿起一顶斗笠戴上。斗笠四面垂下纱罩,把他面容遮了个严实。赵煜奇道:“里面有殿下的熟人?”沈澈展露笑意,道:“没有殿下,在下是公子的侍卫,沈正。”说罢,他自顾自挑帘下车,颇为得宜的站在赵煜身侧,又变回胜遇府那个办事得体,武功高强的侍卫。赵煜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不费心多想了。打眼看面前的建筑,风格奢靡,巨大的匾额高悬,上写着“纳乐坊”,自装潢看,这像是个什么玩乐的场所。赵煜往里走,门前的小厮立刻迎上来,点头哈腰的行礼道:“这位爷,面生得紧,不知是哪位朋友?”赵煜被问得一愣。沈澈侧过半个身子,挡在小厮和赵煜之间,从怀里摸出一张描金边的帖子,递过去,沉声道:“二楼的客人。”小厮看过帖子,双手奉还。竟然一瞬间就收起刚刚那副谄媚的嘴脸,变得不卑不亢又极具敬意起来,端正的向二人躬身,道:“原来是贵客,二位这边请。”沈澈这才给赵煜让出身位,做了个“请”的手势。赵煜摇着扇子,心里虽然疑惑,但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迈步随那小厮进了门去。起初,赵煜只道这是个喝酒听曲儿的地方,进去才知道,原来是个赌坊。那小厮带着几人往里走,楼坊内别有洞天,与内里的布置相较,门面就显得寒酸了。一进院子里,影壁正对面搭了台,台子上有姑娘正在唱曲,楼台下,客人们喝茶小歇。自二进院子开始,便摆设了不同的赌局。骰子、牌九自不必说,有些花活,赵煜见都没见过。赵煜默默数过,院子一共五进,每一进门前,都有人司守,越是往里,赌客们便越发文雅起来。他不由得感叹,自己井底之蛙,竟不知道都城有这样大的赌坊,他可真如土包子进城一样,遥想前世……印象里这地界儿大概还是块荒地吧。可叹时移世易。眼看,第五进院的尽头,是回廊,曲曲折折现了楼梯,上楼便又是另一副天地了。楼上都是雅间,一共十六间,像看台一样,环围了一周,把中间圈出个下陷的天井广场,铺着大红的毯子。但这会儿,每间屋子的窗前还都遮着窗纱,影绰绰隐约看得出,有些屋里面已经有了客人。“今日怎么还没开始?”沈澈压着嗓子问道。那小厮微微欠身,恭敬道:“今日还有贵客,方才前来知会了,说是稍晚片刻,让等一会儿。”结果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名女子的嬉笑声,自斜向里一间屋子传来,透过纱帘,见出人影晃动,像是刚进屋,正在安顿下来。片刻,那间屋子率先挑起帘子。小厮见状,嘴角微微一挑,收回目光道:“好了,来了,诸位稍后,即刻便能开始了。”说罢,恭敬行礼,退下去了。屋里没了旁人,沈澈轻声道:“咱们等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赵煜抬眼观瞧,见那屋上座,是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女子,仪态雍容,一双杏核眼灵动得像能汪出水来,穿着水青色的短氅配罗裙,温婉里有几分俏皮。她身边带着几个丫头,跟她很亲近。其中一个在她耳畔轻语两句,她便抬眸向赵煜这边看来。目光正好对上,赵煜合上折扇,拱手向她行礼,极浅的笑了。女子眼眸流转,先是短暂的愣一下,而后也向赵煜福了福,又掩面笑起来。笑容**漾在脸上,忽如一夜春风撩拨开花苞,娇而不妖,鲜活灵动。赵煜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向沈澈低声问道:“那是谁?这又是什么名堂?”他看不见沈澈的表情,但听见这人极不屑的哼出个鼻音:“有钱人家找乐子的名堂,你看便知道,”说着,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赵大人观察入微,可知道,全场都在等的那位女子是谁?”赵煜心道,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但既然沈澈这般说,他便也又摇着扇子,往那边看过去。看了半天,无论从服制又或是礼节上,竟都没看出端倪。赵大人难得的挠头了。流于表面的细节没有线索,赵煜只得细想沈澈带他前来此处的初衷。廉王郡主被杀,廉王也已经薨殁。听闻王妃还被好好的供养者,但……廉王妃保养得再如何得宜,也不该是这般年轻的模样。唯有他自《御制宫纪集录》里,看来“廉王薨殁,内眷故享尊荣,正妃一,侧妃三,妻妹年幼,另筹之。”皇上和廉王虽然不合,但毕竟念着血肉之情,兄弟都死了,皇上也就开了恩。让廉王的正妃、侧妃,乃至妻妹都能享有不变的尊荣,没以守灵守节之类的理由,折腾妇道人家,算极为君子了。后来,三个侧妃陆续病故。如今廉王府,只剩下大妃,和她娘家的亲妹。算年头,廉王的妻妹,该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富贵人家,保养得宜,看着年轻也是有的。想到这,赵煜低声问道:“是廉王殿下的妻妹吗?”沈澈露了笑意,没说话。向赵煜挑起大指。沉默片刻,他低声问道:“她美吗?”作者有话要说:赵煜:美极了。沈澈: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