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送赵煜回营帐。但小硕宁精神头十足,吵吵嚷嚷的跟着,只要跟沈澈和赵煜玩,不愿意同照顾她起居的姐姐一起。这般下去,谁也别想睡了。于是沈澈便又把硕宁糊弄出帐子,看星星讲故事去了。营帐中,独剩赵煜一人,他多少有点昏沉,躺下正好透过半挑开的窗帐帘,看见天上的星河璀璨。心莫名安宁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时,天已经微微擦亮。赵煜翻身坐起,发现身边两尺间隔外,另搭了地铺,还睡着个人。遂而大惊。他喝醉了,这人何时摸到他身边的,他全不知情。他一动,对方便醒了。隔着遮眼的黑纱,太子殿下捏了捏眉心,问道:“醒了,上头吗?”他声线还松软着,听上去,比平日懒怠轻和得多,也更温柔多了。赵煜的心莫名跳快了。下一刻,便觉得自己不对劲,清清嗓子,默不吭声的起身倒水喝。他满脑子想的,倒不是对方何时在他身边歇下的,而是……赵大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睡相偶尔很……恣意。醒来光顾得心惊了,全没注意是一副什么睡姿。应该……不是四仰八叉的吧,也没把这人当枕头抱吧,否则他怎么会一动不动、刚睡醒的模样……嗯!对!赵大人笃信如此。也亏得殿下眼睛不方便。沈澈听不到赵煜回答,左腿默默蜷起来,偷偷活动被对方压麻了的地方——想不到阿煜平日里斯文端宁,风度翩翩,睡觉……竟然这么不拘一格。昨儿他刚在赵煜身边躺下,对方就合身攀过来,在他身边拱了个舒服的姿势。害得太子殿下两个时辰一动不敢动,生怕把人惊醒了。赵煜也一动不动,睡得踏实极了,直到醒前不久,才翻开些许……要说,沈澈还真舍不得他挪开。虽然半边身子麻了,但心里莫名的开心。帐子里没人说话,一丝尴尬晕散开……“抱枕”太子殿下终于轻咳两声,道:“昨夜硕宁在孤的帐子里睡着了,我……孤就只能到你这儿来挤一晚上,来时听你呼吸沉匀,就没打扰。”哦。赵煜在心里答了,嘴上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思来想去,道:“殿下歇得晚,再歇息片刻,下官告退。”下一刻,便见沈澈直接蹦起来了:“不必了,孤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说着,拎起搭在一旁的外衣披上,“硕宁说,琦儿也与友人来赏秋景了,不如咱们吃些早膳就去寻他,一起钓鱼。”钓鱼是没什么问题,但碎玉湖环湖一周约有百里,谁知道能不能找见。赵煜正这么想着,帐外就有人低声道:“太子殿下,赵大人……”声音透出些慌乱。沈澈应声,来人挑帘进帐子,是名近侍。他脸色泛白,额角上冒着汗,向二人行礼后,道出来的话,如晴天炸雷:“属下奉命寻到大世子了,但……已经殇殁了。”此话一出,赵煜宿醉迷糊的那点儿酒,瞬间醒了。他面带惊骇,看向那人。近侍见了,就又道:“小的不敢说谎,而且……赵大人须得亲自去看一看,还有人幸存,只怕……是个凶案。”原来,昨儿夜里,小硕宁就一直想去找她大哥哥,但碎玉湖周围多树,夜路难行,沈澈便答应硕宁,天擦亮时,就派人去找。万没想到,人是找到了,但却已经死了。赵煜到达案发现场时,帐子周围已经被太子殿下的人围起来了。进帐,便是骇人的一幕入眼。一人倒在地上,衣裤几乎全被脱了去,自身上红白斑驳的痕迹看,该是受过大辱。他自己的腰带跨在脖颈上,打着结,已经显出一圈瘀滞。眼眸半睁着,暗淡的眸子里满是血点,显然是死于窒息。他是肃王大世子沈琦。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与赵煜几人闲话,相约自獬豸阁学成后,就去投考刑部。如今,誓言空许,阴阳永隔。更让赵煜心中一震的,是他**的皮肤上,除了残留着凶手肆意施为的粘稠事物,还满布着抓痕,胸前、背上,几乎没有一寸好皮肤。这不由得让赵煜想起初夏时,湖畔惨案的女死者。记得周重在结案记档上,也曾记录,死者身上纵横着抓痕,像是凶手施暴时的怪癖。不妙的预感弥漫在赵煜心间。他环视周围……就见,帐子角落里还有一人,已经昏死过去,随队医师正在医治。那人脑袋上血殷殷的一片,头发都被溺着,似乎伤得极重。医师只得将他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这下便看清了,他脑袋后方一个血窟窿,鹌鹑蛋大小,还在往外渗血。再看他脸颊的轮廓,形成不自然的起伏凹凸,青肿淤紫——只怕面骨都有被击碎的地方。四周没有凶器。赵煜问道:“这伤……是如何造成的?”医师皱着眉,好像也想不通:“下官起初以为是钝器锤伤,但看伤口的性状,又不像……”说着,他摇摇头,“下官才疏学浅,看不出来。”赵煜心里有些思量,目光越过医师,落在他身后的帐子壁上,那上面斑驳着一片血迹,是写了字的。“初夏湖畔凶案,有二人为我顶罪,妙哉;仲夏胜遇城郊凶案,也有人为我顶罪,甚妙哉;今日案件望更妙妙哉!哈哈哈!”言下之意,是希望这次凶案依旧错判,他仍能逍遥法外。嘲弄官府之意溢于言表。仲夏时节,胜遇城郊的案子,赵煜尚不知情,但初夏湖畔……分明就是指花好月圆楼里姑娘外出遇害那事。周重已经结案了。是误判?赵煜正待前去细看血字的行笔细节,晃眼看见沈澈站在大世子尸身前,神色说不出的悲切。这人刚才到现在只是默然跟着,半个字都没说。赵煜起身,略一迟疑,还是默默走到他身侧,在他肩头轻拍几下,道:“都是命数,依照尸体的状态来看,你昨夜即便能找到这里,看见的依旧是这副情形,只是早个把时辰,知道出事而已……”赵煜的手搭扶在沈澈肩头,觉得他的骨头,硬挺的抵在掌心。也就在赵煜的手触碰到沈澈时,他极少有的全没防备,身子轻微一震,像是吓着了。随即,苦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抬手在赵煜手背上轻拍两下,转身走出帐子。赵煜从没见过沈澈这副模样,有一瞬间刺痛了心。因而便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收敛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回现场。待到周重等人前来,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已经过午。好好的湖畔之行,十足十的败兴而归。更让赵煜头疼的是该如何去肃王府报丧。思来想去,赵煜觉得这事儿让谁去都不合适,赶鸭子上架,还就得自己去。于是赵大人回府捡了一身端肃的衣裳换好,正准备叫备马,衡辛极为适时的道:“太子殿下已经在府衙门前等您了,说是一同去肃王殿下府上。”马车上,沈澈也已经换下了那身鹅黄色的衣裳,内里灰蓝色的长袍,衬了白领边,外面深灰的氅衣,袖口衣摆滚着黑丝绒。这身衣裳,报丧……确实是合适的。待赵煜坐好,沈澈才淡淡的道:“孤既然执掌刑部,又亲历事件,便该同赵大人一起,去把事情告知肃王叔。”太子殿下这般作为,让赵煜的心安定不少,在他心底轻触起些许波澜。只是赵大人惯会不动声色,就只淡淡的道:“见到肃王,殿下切莫揽责才是。”——————————肃王府上,一派休沐闲在的模样。官家把二人让进花厅,说肃王殿下陪同二位王妃带着两名世子上香去了,若是二人愿意等,想来也快回来了。等……自然是要等的。王爷王妃没在,小硕宁却是在的。她被沈澈着高手先行护送回府,不知道大哥已经惨死湖边,这会儿还在为突然就被弄回来闹脾气。听说太子和赵煜前来,心情顿时阴转晴,以为二人来找她玩,蹦跶着就出来了。她看见二人先是一愣,随口便道:“你们怎么穿得乌漆嘛黑的,”说完了,跑到赵煜身旁,拉着他的手,道:“昨日太子哥哥给我讲了个故事,听得我好难过。但他却说那是个欢喜的故事,是我不懂,让我问你。”现在,赵煜哪儿来的心思陪硕宁扯这些咸的淡的小心思,却又不能把郡主晾在这里,也就随声附和着问:“那殿下讲了什么故事?”硕宁小手摸在下巴上,歪着脑袋想了想,磕磕巴巴的叙述道:“他给我讲了小兔子和小狼一起历险做好朋友的故事。但最后它们分开了。太子哥哥说,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能过好日子,能让更多的小动物平安,”说着,她挠着脑袋,“既然关系很好,分开了,不会想念吗,又怎么会过好日子?”赵煜皱了眉头,暗骂沈澈给小女孩儿讲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但也不得不感叹,世间的事可不就是如此。有些关系,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错的,只有分开才是正途……正如他们二人上辈子,就如狼和兔子,本就道不同,不该相与为谋。赵煜眼看郡主眼巴巴的看他,不忍心把这么残酷的事实掰开揉碎给她听,便道:“世间的因果轮回是个圆,分开了,便能期待再相遇,心中存有期冀,就会欢喜了,所以殿下说这是个欢喜的故事。郡主还小呢,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说着,他偷偷瞥一眼沈澈,觉得那人脸上刚才的阴霾,淡了些许。眼看月亮悄悄上枝头,肃王回来了。他进门,见到沈澈和赵煜的穿着,眉头便皱起来了,吩咐二位王妃带着孩子回后堂去。花厅里安静下来,肃王端正颜色,问道:“这么晚了,二位还在此相候,是……出了什么事?”赵煜想起沈澈白日的模样,生怕他一时冲动将责任归咎上身,便不等他说话,起身撩袍跪倒,右掌抱在左拳上。他不说话,就这样停顿着。这是抱拳礼,是报丧的仪制规矩,不说话,是给了对方猜想、适应的须臾时间。肃王脸色骤变。赵煜才沉声凛然道:“肃王殿下,大世子于昨晚,暴殇。请殿下自重身体,节哀。”说罢,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作者有话要说:沈澈:我阿煜抱我、给我圆梗、还拦着我揽事儿上身,他好爱我……赵煜:有个抱枕莫名舒服好闻、郡主那么小不该听过于现实的故事、沈澈这二百五万一真的揽事上身我得多多少麻烦,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