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吃醋吗?赵煜之前自己都察觉到了,他就是在吃醋。即便眼前这人与他前世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但话顶话说到这,心思骤然被挑破,赵大人当然只能抵死不认。亮开声音,坦****的正经道:“殿下说笑了,空青大夫这般能人,能得殿下青眼厚待,毫不为奇。”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放在平时听,半点毛病没有。单单就是放在当前的语境下,莫名其妙如同吃了二斤陈醋泡青梅——又酸又涩。一瘪嘴,赵煜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索性直接闭嘴没话。片刻,清了清嗓子,换话题:“殿下也正巧要入宫面圣吗?”扯回正事,总行了吧。谁知,沈澈摇摇头,道:“就是专程陪你去面圣的。”“专程”两个字,咬得挺重。……赵煜又一次后悔了——就不该接茬儿,说什么都不对。当然,赵大人想不到,即便他不说话了,好像也不大对。因为太子殿下还会自说自话:“琦儿毕竟走得蹊跷,而且……最近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在父皇面前,乱嚼你舌根子,孤不放心,”他话说到这,顿挫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归,想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难得露出点窘态,皱着眉头挠脑袋,憋了半天只是道,“一会儿见到我父皇,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莫当真。”赵煜有心问“什么乱嚼舌根子”,但上车这一会儿子功夫,自己已经连续后悔两次了,于是就只是讷声道:“是。”多一个字都没再问。再说皇上,他毕竟年纪大了。自从白妃薨逝,他大病一场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几日秋寒,御书房内早早就温起碳炉,远远的放着。赵煜和沈澈二人觐见时,皇上正缩在龙椅上,围着绒裘,似睡非睡的没精神。二人见礼,在地上跪了半天,皇上都没理会。直到御前伺候的寿明公公凑近皇上耳畔提了醒儿,皇上才揉着太阳穴缓神:“澈儿来了,起来吧,朕近来秋乏得紧,总是片刻就要睡着了似的。”说话的声音还都松懈着。沈澈起身,恭敬道:“父皇心系苍生,操劳了。”皇上让沈澈起来,可没让赵煜起来,赵煜只得依旧跪地俯首,侧目偷偷看沈澈——这人见了爹,恍如变了个人似的。异常乖巧正经。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平日里见其他官员,也是一副君子如玉,谦善翩和的模样。好像就只在自己面前,才显得……那么招欠。“父皇,赵大人也来了。”沈澈提醒道。半晌停顿,皇上才道:“赵爱卿也平身吧。”可就只是这片刻的停顿,让赵煜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善的气息。“肃王世子被害,赵爱卿查到现在,有何头绪?”皇上问得很直接。赵煜道:“回陛下,微臣探查到,涉案人或与多日前,刺伤太子殿下的凶徒左朗相关,左朗如今是否还被关押在大内密牢中,需要即刻证实,请陛下允准。”说着,他便把来龙去脉的关键点说与皇上听。皇上听着,眉头逐渐拧成个疙瘩,沉吟片刻,吩咐寿明道:“你带人去把左朗提来。”待到寿明公公离开,皇上又问道:“朕听说,琦儿这孩子,好男色?”这事儿,尚还保密呢,就连刑部查案的人员也知之不详,刚才沈澈说,有人嚼舌根子,是皇上在刑部安插的眼线吗?于是,赵煜谨慎答道:“回陛下,此事尚无定论,无凭无据,微臣不敢妄断。”皇上看着赵煜,似笑非笑的道:“若此事是真,赵大人,如何看?”……这问题答不好,要命啊。赵煜只觉得脊背上,隐约冒出一层薄汗,也不知是他这么个壮小伙子,在屋里热的,还是三百年没见过皇上什么模样,骤然面圣又被盘问,心里发慌。略定心神,赵煜躬身答道:“陛下恕罪,肃王大世子已经身故,事情因果尚未查明,微臣不能置喙死者。”皇上挑了挑眉毛,刚才睡意朦胧的模样半分都不剩了,一双眸子里,满是精明,他笑道:“好啊,那不如朕这般问你,如何看待断袖之谊?”……皇上这是怎么了?赵煜突然觉得,有人嚼他舌头根子,怕不是与公务相关这么简单,想到这,他下意识就想瞥一眼沈澈。但一个闪念划过脑海,眼珠刚想往太子身上飘,就又被意念拦了回来——事情若是并非如他所想,便是万幸;如果是,他更不能对他有分毫特别之处,尤其是在皇上面前。于是,只得道:“回陛下,依微臣浅见,任何情谊,不损伤第三人的利益时,都是值得尊重的,但若是有他人因为某种关系受到伤害,便得就事论事了。”皇上“呵呵”笑了几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顿了顿,他正色看着赵煜,问道,“既然如此,朕便直言问你,你与澈儿,是否……有些特别的感情?”好嘛……“澈儿身系我炎华血脉,朕不瞒你,近日朝里有人传言你二人情谊僭越,琦儿年幼,也不过是跟了这般歪风,赵爱卿,你看着朕的眼睛回答,你对澈儿,到底有无同僚之外的情谊?”没有!标准答案当然是没有了!就算有……也不能承认。更何况……赵煜主观觉得没有。他只是觉得与这人的前世,意难平。曾经的在意太深。即便有喜欢,也是前世的错爱、那是上辈子他都未曾察觉的感情,却在这辈子僵而复苏。赵煜刚张嘴要答,沈澈突然抢先道:“父皇,赵大人是我炎华砥柱,您莫要听旁人参奏些小事,便污了他的清名。”皇上这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精彩起来了,定定的看着儿子。赵煜暗道不好,太子殿下越是跳出来帮自己说话,皇上便越发要觉得他是在护着自己。这种情况下,清者自清,才是上策。怎的沈澈平时精明得粘上毛就能上树的模样,今儿个反倒拎不清了。下一刻,更让赵煜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皇上突然就笑了起来:“没有最好,但……你若是真与赵爱卿惺惺相惜,也没什么。只要你纳妃,面上功夫做足了,私底下,你二人爱怎样都成。”一瞬间,赵煜觉得脑袋嗡嗡的。皇上这逻辑……要不是看在他是皇上,而且眼睛不瞎的份儿上,赵煜非常想拿眼皮子夹他。沈澈又不是种马;又把那些嫁入皇室的女子当做什么……沈澈首先是个人,而后才是炎华的太子殿下。虽然但是。可毕竟命要紧,赵煜不敢公然跟皇上叫板。沈澈却突然跪下了。赵煜以为下一刻,便要上演江山“美人”的烂俗大戏了,自己怕是最终要被扣上祸国殃民的罪人称号,日后若是势头不见缓,怕连小命都岌岌可危。却听沈澈道:“父皇,儿臣一直不纳妃,并非是因为赵大人,”说着,他顿住好久,脸上的神色悲切起来,给足了皇上做心理建设的时间,才继续道,“而是因为……儿臣……不能人事。”赵煜猛然看向沈澈。只是他的反应,相较于皇上,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只见陛下从椅子上“腾”一下就窜起来,要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大好,简直要从御书案上飞过来。他两步抢到沈澈近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你说什么!”沈澈眼睛上蒙着黑纱,神色却郑重无比:“父皇,儿臣是个天罚之人,先是盲了眼睛,而后又变得无法人事,想来是前世罪孽太重,这辈子担不起我炎华的社稷之重,若是贸然娶妻,那外戚与我沈家齐心还好,若是别有他想……”“啪——”一声脆响,话茬骤然而止。“胡说!”皇上一个耳光扇在沈澈脸上——身为太子,怎能说这种动摇国本的话!太子殿下被打得身子猛地往侧面歪去。再站正时,就见他左颊清晰异常的五个指印。赵煜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站在一旁也不敢劝。回想沈澈在车上与他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当真……”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更何况,不能人事这事儿,是能轻易就装得来的吗?皇上激动之下,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动手之后,也略后悔起来,见他挨了打,又重新跪下,闷不吭声的低着头,脸上的瞬间红起一大片,便又心疼了。“何时的事情,请人看过吗?”沈澈点头,没说话。“空青看过吗?”沈澈继续点头。“那老家伙说什么?”“他说……急不得,越急越与愿望相背而驰。”皇上压着脾气,深吸了一口气,扬声道:“来人,去把岳太医请来,快点!”这岳太医,赵煜是有耳闻的,自己父亲还在朝为官时,就偶有提到过他。据说他医术高明得不得了,有人说,只要是还吊着一口气的人,送到他面前,他就能救回来。皇上要他给沈澈看……还不眨眼的功夫就露馅儿了?屋里的气氛,静得诡异。赵煜此时就盼着寿明公公赶快回来,让他找个查案的借口遁走。可左盼右盼,寿明公公也没来,倒是盼来了皇上的几个不善的眼神。赵煜只得眼观鼻,鼻观口的扮演木头桩子。终于,皇上身边提人犯的手续,还是要比传太医繁琐得多。岳太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来了。小老头儿看模样精神极了,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不过如此,他进御书房,见礼之后,环视一周,显然通过“望”字诀,没看出在场的几位谁有大毛病,值得皇上火急火燎的传召。皇上颇有些难以启齿,招手让他到近前,低语几句。老太医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走到沈澈身边,和缓笑道:“太子殿下请坐,老臣给殿下搭一搭脉搏。”岳太医给沈澈搭脉时,皇上就在一旁看着,堂堂天子,异常紧张,大气都不敢出。见老太医撤手,忙问道:“如何?”小老头儿砸了咂嘴儿,又伸手挠挠眼眉,撇嘴道:“太子殿下心脾两虚,想来近些年操劳政务,确实……有患病的迹象,更甚,此事一半在身,一半在心,一旦失力,对自身便是不小的打击,往复循环,周而复始,便会更糟。”皇上听到一半,眼泪就要下来了,只差一屁股坐倒在地,指天痛哭——我沈家到底做了什么孽!岳太医看在眼里,忙拦着道:“陛下也切勿过虑,缓慢调和,是能好的,当务之急,便是让太子殿下的心思不在这事儿上,”他说着,便又笑问太子道,“空青师兄一直在殿下身侧照应,他怎么说?”沈澈道:“与岳太医所言相差无几。”赵煜在一边儿听着,心道,沈澈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联合岳太医一起诓骗皇上吧。……难不成……他是真的?不好意思承认才让我别信?就在这时,赵煜盼望的寿明公公终于回来了,身后跟了一人,蓬头垢面,长发遮脸,手上脚上都戴着重镣。虽然看不到他的面貌,但赵煜打眼一看,便知这人,不是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