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见是他,顿时哑火了。说到底,还是怵他。“宫里的事情妥了?陛下怎么样?”赵煜岔话题。“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么?”沈澈不拾茬儿。“额……”赵煜没话。屋里静默片刻,赵煜清清嗓子,道:“手上这案子背后可能牵涉甚广,下官……哎?”话没说完,他被太子殿下一把从椅子上拽起来,往屋外走。“殿下这是做什么!”沈澈没说话,只是拉着他。太子殿下极少问而不答,这是怎么了?生气?因为自己没听空青的话?不至于吧……出屋,赵煜才发现,院子里静极了,月亮已经上了中天。夜风一凛,他想起刚才,衡辛来敲过两次门叫他休息,他先是应付,后来直接烦了,把人打发睡觉去了。沈澈闷声道:“孤就知道你会这样。”他说这话时,赵煜手腕一抽,赵大人实在是不习惯被人这么钳制着。可沈澈,倒像早就知道他会有此挣扎,就在他手腕微微一动的时候,另一只手突然在赵煜腰间一捞。这动作莫名其妙。待到赵煜回过神来,已经被沈澈扛在肩上了。沈澈大步往寝室走。赵煜肚子隔在沈澈肩头,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更何况,堂堂刑部尚书,被人猪仔一样扛在肩上,成何体统!“放下!”赵煜沉声道,声音里显出几分怒意。这么被人扛在肩上,他刚才对沈澈心思情绪的猜测和那丁点儿歉意,瞬间烟消云散。沈澈只当没听见,继续大步流星的,不放他下来,也不说话。赵煜功夫是不及沈澈的,猝不及防就中了招。但若是真的动手,也不至于被挟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赵大人身子一扭,虽然脚无处借力,却依旧只是凭借着腰腹间的力道,像鱼儿弹身子一样,眨眼间就翻下沉澈的肩头。确实滑不留手的。他挣脱控制,沈澈不意外,鼻子哼出个音儿,出手如电。赵煜脚还没落地,就又被太子殿下抓住了左脚脚踝。要说赵煜,大多时候是翩翩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其实,他不光有脾气,而且脾气不算小,只不过,这些脾气大多时候能被他自己内化。要么找事情分散注意力,要么就是在心里骂对方几句,最不济先跟自己较较劲,然后再找机会找补回来。只是万事有例外,沈澈,对于赵煜而言就是个例外。赵煜头天就几乎没睡觉,今儿忙叨叨一天。现在,即便知道对方的本意是顾念他身体。火,还是瞬间就顶起来老高——好好说话不行么,你怎么就跟我来劲呢!他没多想,凌空变招,另一只脚在地上轻巧一点,眨眼不到的功夫,就借力跃起,向沈澈抓住他脚踝的手腕踢去。结果,眼看他脚面要碰到对方了,也不见那人撤手。这一下,若是真的踢上,沈澈的手腕估计要受伤的。须臾之间,赵煜收力。可也就是这一瞬间的顿挫,就听沈澈轻声笑了,手瞬间放开他左脚脚踝,迎着赵煜右脚的攻势以一个诡谲的角度抚上去。他的手,去势不快,力道也不猛,但赵煜为了收招,再无招可变。左脚刚解放,右脚又沦陷了。这回,太子殿下不给对方喘息之机,顺势发力,猛地把人往怀里一拉。赵煜顷刻失了重心,直接被沈澈拉进怀里,撞上沈澈的胸膛,鼻尖几乎贴在对方下唇上。惊骇排山倒海般袭来。赵煜条件反射,就向后跃。想也知道,被太子殿下在腰后狠命的揽住,密不容针的距离,沈澈呼吸的节奏清晰的传导过来。沈澈微低下头,唇角的弧度变得明显了:“知道你舍不得真踢。”“放……”沈澈没给赵煜死不承认,口出恶言的机会。手在赵煜膝窝下一捞,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屁”字终于还是被赵大人自行消化回去了。当然,太子殿下不知对方要说的是“放屁”这般污言秽语,道:“不放,而且……”他甩开步子往赵煜的卧房走,“你若是再耽误,万一一会儿来人撞见了,可不好看。”终于彻底把赵煜唬住了,赵大人还是要脸的,真的不再反抗。甚至,沈澈突然走得快了,他还下意识抽出一只手来,环在他背上,颇有些胆寒的模样,生怕对方把自己摔了似的。也就是这一环,让沈澈的心坠入无尽的柔软里。从书房到卧房,需要穿过内衙的小花园,路程不算近。幸亏,夜太深,路上没遇到人。沈澈一迈进房门,赵煜便蹦下来。这回太子殿下没拦着。赵煜脚一沾地,就要去把烛火挑亮。谁知他刚转身,就被人自背后一把抱住。抱得很紧。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凄冷的月色从窗子斜洒进来极微弱的几缕银色。“你先别走……”沈澈轻声道,“我……”很静,就连时间都走得轻悄悄的。赵煜心惊又疑惑,但他被沈澈这样温柔的抱着,却不觉得厌烦。“你不爱惜自己,我心里说不出的害怕……”沈澈说话时的吐息,喷在赵煜耳后,让他脖子上的寒毛瞬间就炸起来了。及不明显的,打了个颤。“从将军墓出来,我的心就很乱,但近来事情多……我总奢望忙碌能把纷扰的心思暂时压下去,倒越发难以自持了,”他说着,把下巴放在赵煜肩上,“真的有前生,是我没守住你吧?你都记得,对不对?”他话到这里止住了,紧了紧手臂,把赵煜环得更紧了。沈澈说这话,自己也觉得荒唐,但近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些荒唐。再回想赵煜对他的态度,从头到尾,莫名的熟悉中,混杂着想要敬而远之的怯。猜测无论多么匪夷所思,也让沈澈不得不去相信。“这辈子一定……守住你。”沈澈沉声道。这人的声音近近的贴在耳边,让赵煜的心跳瞬间加快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在这一刻,在黑暗里,赵煜突然贪恋对方怀里的温暖和安全,他恍然不知抱着他的人是谁。几百年过去,他们的皮肉都枯朽过,可熟悉感,是自这人的灵魂里渗出来,传达给他的。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他们只是好久不见,终又阔别重逢。赵煜的眼睛酸涩,索性就合上。两滴泪水也因此没出息的顺着脸颊滑落,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落泪,任他抱着,什么话都没说。沈澈,也没说话。半晌,抬手轻轻拭干赵煜脸颊上的泪痕,然后突然在他耳际非常快的亲了一下,就放开他。黑暗里轻车熟路的走到桌边,倒上半杯温水,又转还回来。浅吻,虽然已经是第二次了,依旧让赵煜木在原地,脸颊、脖子瞬间发起烧来。上辈子的时候,他偷偷喜欢将军,但他被动,阴差阳错的以为涧澈待他只是莫逆,而今,才知道,将军心里满满的都是王爷。吃过前世的亏。显然,这辈子,太子殿下可比将军坦**率性多了——既然在意、既然喜欢,就要守住、护好。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方知道。可他越是如此,赵煜心里反倒越不是滋味。隐约觉得沈澈近来变得很怪,但具体是哪里怪,又想不通。“别想太多了,喝药休息,”沈澈把杯子递在他手上,“再作践自己身体,孤就日日来刑部盯着你。”现在也差不多是“日日来盯”了吧。赵煜一边腹诽,一边暗自觉得其实这感觉挺受用的。太子殿下的好,在于他的招欠和温柔非常适度,且切换得宜。这会儿,温柔贴心,就好像刚才发脾气扛人和在人家耳际招惹的事儿,都不是他干的。赵煜正待老实听话,可老天好像偏要跟他的身体作对。门口“笃笃”几下轻响,紧跟着“咕噜咕噜”两声哼唧。听就知道,是三两在敲门呢。不等赵煜有所动作,沈澈两步抢到门口拉开门,遮眼的黑纱没有摘,却居高临下的和门外的海东青“对视”。猎鹰,对于气场的敏感度,远高于人。瞬间就悟出了真理——这人平时被自己撵着欺负,大约从来都是让着它的。现在,它虽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它确定,肯定哪儿没做好,真惹到这位了。眼看抵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气,要败下阵来。赵煜非常适时的给它解围:“不怪它,是我当初嘱咐它,一旦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眼看主人说话,三两瞬间胸脯挺了、腰杆儿直了、气焰都无形中高涨了。不再理会沈澈,一跃自他头顶掠进屋里,落在桌上,拍拍翅膀,鹰仗人势的看着沈澈。赵煜此时已经点燃了灯烛,道:“我托付一位朋友,在江湖上查点事情,看来是有结果了。”乍一听赵煜还有江湖上的朋友,沈澈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也对,这人近十年的时间走南闯北,总会积累一些朝堂之外的关系脉络。赵煜自三两脚上取下个小竹筒,放它飞走了,一边打开内里的信,一边继续道:“若工部的火器图纸也被私贩出去,太子殿下认为那些游牧子们,是在何处造的火器?”原来是这茬!这事儿,沈澈也想过。打造火器,对工匠坊的器具设施要求极高,可通古斯是游牧族,总不能背着工匠坊,东奔西走。这样一想,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武器还是炎华境内铸造的,而且极有可能在仅与通古斯一关之隔的地界儿。这样的地方,除了如今正困于战火的坎泽,还有一个名叫狞泉的地方。沈澈日前也派人去查探了,结果还不明朗。等了半晌,他不听赵煜回话,便关好门,直接把眼罩扯下来。就见赵煜拿着信,怔怔出神。本来,赵大人眼看消息传来,脸上是带出几分笑意的,可随着他看信,那少得可怜的丁点笑意便逐渐凝固在脸上了。作者有话要说:沈澈:不是扛猪仔,至于是扛什么,见仁见智。赵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