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的尸身被搭出赵煜的寝室,空青等人也都退下,屋里便又只剩下赵煜和沈澈二人。沈澈,虽然自从看过涧澈留下的册子,便开始对自己的皇室血脉生疑,但他对皇上的敬重是自幼便刻进骨子里的。世间都说天家薄情,沈澈却觉得父皇是个例外。他从来觉得,父亲是杀伐决断的,不爱在背地里搞什么阴谋算计。可如今……周重道出的事实,配合涧澈册子里留下的内容,让他越发觉得这个自己自幼便敬重的人,倏的陌生了。他从没想过,父皇会想要假手于人,除去赵煜。沈澈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涩苦辣,掺杂在一起,唯独没有甜。再细想,他眼能视物这件事,周重知道。更能说明,将军墓爆炸时,他是在现场的——那是沈澈仅有的一次,在赵煜之外的少数人面前,摘下眼罩。周重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死到临头,还在这事儿上骗他。沈澈解下黑纱,看赵煜,见他只是凝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阿煜……”毕竟是自己亲爹要杀赵煜,沈澈心里的小鼓多少打得有些乱了节奏。赵煜抬眼看他,却没提皇上这茬儿,只是似笑非笑的道:“殿下是几时与婉柔合谋的?这丫头可以,在周大人面前扮猪吃老虎,诓他露马脚,你俩真是好算计。”显然,婉柔来言去语向沈澈的几句交代,赵煜便把她早与太子殿下暗中有所谋算的内情看了个透。事至此,沈澈也不想隐瞒,只是他没有赵煜看对方几个表情、动作,就能猜测人心思的本事,也没弄清他说这话的重点在哪里,是怪自己没提前跟他商量?还是怪自己与婉柔合谋?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他一心还在案子本身上吗?索性也就不多费心思去细想,只是道:“婉柔看重你,她总不会反水害你的,放周重在你身边多一日,我都觉得不安心。”是了,婉柔是不会害他的。自一开始,赵煜便觉得婉柔不知道山莨菪花毒的事。“江吟风呢!”他一下就窜起来了。沈澈一愣,他是真不知道赵煜与江吟风也有密谋。沈、赵二人的谋算,目标都是周重,而周重的目标则是赵煜。只不过,赵煜倒险些中了江吟风的连环套,也幸得沈澈另有筹谋。要说这事,螳螂捕蝉,江吟风才是那得利的黄雀。沈澈尚且没理清因果,但看赵煜焦急,顺口答道:“刚才还在外面。”话音刚落,就见赵煜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刑部尚书遇刺,刺客是三司总捕,院子里自然不消停,衙役、捕头站了满院。“江吟风呢?”赵煜朗声道。众人面面相觑。婉柔这时走过来,皱眉道:“这是江吟风让属下转交给大人的,与案情有关。”说着,她递上个信笺。赵煜接了,却没第一时间拆开,依旧问道:“他人呢?”婉柔道:“说是回避役司取些东西。”赵煜打了个呼哨,三两应声盘旋下来,落在赵煜左手的精钢护臂上,赵煜沉声道:“去追。”紧接着,手臂一送,海东青清啸旋于天际,眨眼便不见了。赵煜也随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拆开信笺,信封里只一页纸,写着:左朗死于周重之手,我亲眼所见,给你下药也属无奈之举,这情找机会还。山高水长,有缘再见。署名,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狐狸面具。真的是他。这么说,即便没从赵煜口中问出什么,他的目的依旧是达成了?这人据说是殉道者的传人,但在赵煜看来,殉道者就不该有传人。赶到避役司江吟风的住处时,预料之内,人不见了,看得出走得匆忙,还留下许多事物都来不及归整,独有那对萌黄的鹦鹉被他带走了。江吟风的行为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他隐约有自己的目的,可事到如今,赵煜依旧没能摸清他的底细初衷。赵煜隐约觉得,胜遇府一案发展成当时的模样,江吟风八成是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他对江顾帆的控制,源于思想,可若说他对江顾帆只是利用,又为何偏对那人留下的一对鹦鹉长情细腻。刑部在大年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捂是捂不住的,自然是一众官员,该干嘛干嘛,各司其职。沈澈见赵煜忙忙叨叨,身体无大碍了,寻思他这会儿心里该是千头万绪的猜测与推断,没心情和自己掰扯,而他自己,其实也已经一脑门子官司,大堆的事情要去排布。想到这,他自院子里进屋。见赵煜正和翟瑞归置从周重书房里搜罗出来的书信。翟瑞见他进来,行礼之后,非常有眼力价儿的道:“下官去取记档来做录入。”说罢,头也不回的出去,还不忘了把房门带上。沈澈弯了弯嘴角,凑到赵煜身边去看。赵煜则正翻着一沓子信件,没抬眼皮,道:“殿下坐一会儿吧。”“不坐了,说两句话就走。”沈澈道。这倒是意料之外了,赵煜抬眼看对方,笑道:“怎么了,难得不在我这儿亲力亲为当白工了?”沈澈听他还有心思打趣自己,无奈又纵容的露出个笑意,心里却在这一瞬间,非常想向赵煜坦白涧澈册子里记述的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这事儿,其实赵煜一早就追问过他,生气、撒娇、软磨硬泡,浑身解数使个干净,沈澈终归只告诉了他一半。如今就越发说不出口了。思来想去,终于只是为弯下腰身,在赵煜唇上极快的印了一下。换来赵煜木讷在原地。沈澈隔着黑纱睁开了眼睛,见对方表情懵懂,意外之余,一抹绯红迅速的从皮肤底子里窜上脸颊,瞬间勾起沈澈想再去他唇上品尝一番的冲动,但终归还是忍住了,食指在他鼻尖上带过,道:“我现在要去做些重要的事,你查完了,就早点休息,记得空青让你睡的子午觉。”说完,便不敢再看他,转身出门去了。——————————大年里,入夜,华灯璀璨,月上枝头,灯火便又渐而黯淡下去。只有街边逢年过节才点燃的石灯笼,闪烁着温柔的光辉,给深夜归家的人照亮归途。花好月圆楼畔,玉带河上的薄冰已经消融了,春,就这么悄无声息、早早地来了。似也是在怜悯,炎华这个已逝的冬季,实在太苦了。内务总管福公公今夜不当值,讨了个出宫的恩典。其实这恩典,究其根本,还是为了让皇上开怀。皇上白日里,独自坐着出神,突然提起涤川老街深巷里的酒,那地方还是福公公多年前带皇上去过一次。福公公便想着,皇上大约也是上了年纪,开始追忆起从前了。他动了心思,却没明说,只向皇上告假,说是想讨个恩赏,赶着大年,给家里的老兄弟送些银子。皇上想都没想就准了。福公公便趁着这机会,去那老酒铺子里,沽酒三壶。打开一壶一边喝,一边往兄弟家走,另外两壶拎在手里,打算明日带回宫里去,让皇上尝尝,还是不是当年记忆中的味道。他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拐了个弯,便见了玉带河,一路慢悠悠的走,慢悠悠的喝,说也惬意。眼看要到兄弟家门口,偏偏流连起浅润着春色的河风。河面上,隐约映着天上星辉点点,与河畔石灯笼里的暖黄烛火交相呼应。正看着河景出神,突然有人在他背后猛的一推。这人是何时到他背后的,他都全然不知,更别日防备了。只一下,福公公就绊过玉带河畔的低矮围栏,直冲河里栽下去。天旋地转之间,隐约瞧见岸上那人一双白底官靴……紧接着,便是整个人噗通落入刺骨的河水里,棉衣瞬间被河水浸得千斤重。他扑腾几下,就冻得僵了,四肢酸软,使不上力气,缓缓的往河底坠落下去。第二日,天还没亮,空青就被沈澈赫腾起来了。太子殿下咋咋呼呼,只差拿一面铜锣,放到空青耳朵边儿上敲了。神医无可奈何,头没梳,脸没洗,就被穿戴整齐的太子殿下拉着往偏殿去。沈澈这么没头苍蝇似的,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你的阿煜又怎么了?”空青一如既往的为老不尊。“阿煜没事,好好的,顶多是不听话,没好好休息。”沈澈随口答得也没溜儿,推开房门,把空青让进屋。**,确实躺着个人。空青遥遥一望,看着人已经上了年纪。待到走近了,却发觉认识,正是内侍庭的内务总管,福海平。事涉大内,空青皱了眉头,也不说话,看向沈澈:“你知道我有规矩,只救人,不左右政务。”但福海平能在太子府,这事儿想来就不简单。沈澈磨他道:“医者本心,你只救他活命就好。”空青没再多说什么,在床边坐下,拉过福公公的手,给他诊脉。这福公公年纪大了,被冷水一激,胸口闷了气,几乎是瞬间就背过气去了。空青推拿、针灸,十八般武艺都使过一遍,也不见老公公醒过来。再去摸他的脉搏,依旧绵软无力,好像风中残絮似的,眼看就要飞散得无影无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空青走到外间,问沈澈,“他怎的好像不想活了?”沈澈沉默片刻,道:“不知缘由,便救不醒吗?”空青道:“倒也未必,若是知道他心结在哪里,把握更大些。”二人说着话,门外阿焕的声音响起来:“殿下,”说着,他急切的拍了几下门,沈澈刚应声让他进来,他便几乎冲进来的,“陛下来了,已经到巷子口了,您快准备接驾吧。”沈澈脸色瞬间就变了,看上去并非是慌乱,反倒像是伤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殿下?”阿焕极少见自家主子这样,轻声提醒道,“您再不出去,便要失礼了。”沈澈这才回了神,出门迎皇上去了。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修纲~大概率木有。么哒~嗯,对了,前几天怀疑自己中招了,果然中了。纪念羊了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