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尼丽戈,是通古斯族长的女儿,前来和亲,身份尊贵。是以,炎华给她安排的住处,在仪制上非常说得过去。离太子的东宫很近,据说是前朝一位公主的别苑,后来一直闲置,偶尔招待外宾小住。可这姑娘,偏偏就在这怎么待怎么舒服的宅子里待不住。起初三天两头去街上闲逛,后来,索性直接逛到肃王府,坦言护送之情,仰慕英雄,不要嫁给太子。反正都是和亲,只要嫁给炎华王室,都差不多。这理由就……虽然直白、儿戏且荒唐,甚至很不矜持,但若细追她的毛病,于邦交利益上,也说不出来什么。想那通古斯是一个能以天地为证,草原为婚帐的豪放部族,西尼丽戈说出这样的话,情理之中。若是这么想,她没直接到肃王府逼婚,就已经相当的入乡随俗了。每每她到肃王府上的时候,肃王都是又愁又无奈。他年纪不小了,王爷也向来当得端肃规矩,这热情似火的少女的炽烈,多少为他满是筹谋算计的日常生活里,添了些许阳光明媚。就如硕宁的娘亲,自己的正妃那般,二人一位是北遥的公主,一位是通古斯族长之女,同样率性,明艳真诚。而今,他看见西尼丽戈,便觉得恍惚间的回到与王妃初识的时候。美好又不真实。他欣赏西尼丽戈,却从没想过娶她。直到赵煜前来,点破了皇上对他的心思……也点破了他对天下社稷的心思……再说西尼丽戈,她自元宵起,就没去肃王府,因为听说炎华的皇上被人刺杀,现在朝里乱着呢,便忍住了思念,没扰肃王的安宁。她这会儿在院子里,手里摆弄着一束小马鞭,是她答应给硕宁的礼物,说好要教她骑马的;脑子里却想着闲时去街市书馆里听来的书文,是《左传》里的一段,听在心里不怎么舒服。正自胡思乱想又无聊,丫头来报,说小郡主硕宁,想请她到府上作客。西尼丽戈一愣,她是率性,却并不傻,隐约觉得,八成是有人借了郡主的名头,前来邀约。不像是肃王,倒有可能是肃王妃。同是女人,她能察觉出来,肃王妃待她和善有礼的背后存有防范与疏离。想到这,她便又不忍在想,为何一定要和亲呢,她是爱慕肃王,但若要她日后活在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里,她宁愿一辈子都住在这小院子里,如质子一般,谁也不嫁。但这些终归是不着边际的乱想,甩开这些想法,她更衣梳妆。结果一到肃王府,她发现,自己还真是想错了,借小郡主的名头约她前来的人,确实是肃王。一瞬间,她惊喜又莫名。肃王单独设了宴,没有珍馐大肉,独几道小菜精美别致,一看,便是想要叙话。肃王给姑娘倒一杯酒,端起杯来,在她杯子上一撞,先行一饮而尽。他神色郑重,看着西尼丽戈,半晌才开口道:“今日请姑娘前来……初衷,是为了我炎华和你通古斯的黎民百姓……待到事成之后,若是姑娘不愿留在炎华,本王自然会想办法,送你回家去。”西尼丽戈没想到,他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讷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听闻姑娘家乡,有一婚俗不知是真是假……本王想与姑娘印证一二,”肃王说话间起身,从一旁的屉子里拿出两只小瓶子,这是日前,赵煜拿来交给他的,他把一对瓶子放在姑娘面前,“这只里面的药,会让你看上去病得很重,但不会危及生命,”说着,他指着那只红色盖子的,向前推了推,“这只绿盖子的,是解药,待到事成,你养好身体,去留都随姑娘心意。”西尼丽戈拿起红盖的瓶子,摇了摇,里面是半瓶**,她疑惑道:“你若有心算计,直接哄我喝下便是了,何苦言明,我若是不同意呢?”肃王笑了,道:“本王不愿强求也不愿欺瞒,你若不允,便作罢。”与此同时,赵煜去了东宫。向来,他极少去东宫,从前那是他的煜王府,前世的经历,让他对这地方望而却步,后来,心结解开了,又一直忙于公务,与沈澈见面都少了。极少有的几次相见,还大都是沈澈去府衙找他。东宫侍卫并未拦他,赵煜迈步进门,见今日门房值守的,是个脸熟的小孩,那小厮见他来了,笑着迎上来:“赵大人来了,殿下吩咐过,大人来了直接请进便好。”是了,沈澈早料到他会来。自从沈澈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二人还没私下见过。无论是兴师问罪,还是关心,他总会来问他的眼睛的。小厮带着赵煜,转进后院。这地方从前是书阁,如今被沈澈改成了听琴品茶的地方,毕竟他眼睛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真的看不见的。此时,屋里隐约传来琴声。论技法,称不上绝妙,可琴音蕴出来的曲境却是吸引人的。很静,让人听了心底安静。透过窗纸看剪影,抚琴的人,正是沈澈。赵煜从来不知道,他有这般雅好,便向那小厮示意,不要打扰。小厮会意,悄悄离开了。赵煜是不通音律的,听不出沈澈弹奏得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好听,便倚在门边,闭上眼睛,让每一个宫商之音直接跳入心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又乱又杂,他不禁佩服沈澈,依旧能够这般守心如一。一曲弹罢,沈澈止住余音,从曲意里收回心思,才道:“阿煜来了,进来吧。”他耳音向来了得,赵煜推门进屋,见沈澈正把琴从膝上拿起,放回琴桌上,兀自走到茶桌前烹茶。他熟练且熟悉的做着每一个动作,赵煜看着他,好像一切都没变,但细想,却又不一样了。来之前,一肚子的问题,尤其想问空青为何会答应帮他,又想问他为何不提前与自己商量。可如今看他这模样,终归是不忍问出口。他与沈澈,在公务上,都不是喜欢事无巨细交代的性子,并非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二人皆不是莽撞性子,事情经过利弊权衡,既然定下了,交代与否,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想到这,赵煜走到茶桌前,接过沈澈手中的茶匙,轻声道:“我来吧。”沈澈笑了,任赵煜把东西都接过去,往座椅里一窝,擎着喝茶。一时间,屋里很安静,只有赵煜摆弄茶具偶尔发出的声音,二人便谁都没有说话,静默无言的品茶。赵煜一肚子话,如今见了沈澈虽然说不出口,心里倒也没觉得憋闷。眼看茶淡了,夜浓了,他道:“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说着,起身便往门边走去。时至此时,沈澈才终于坐不住了,几步追到赵煜近前,一把抱住他,轻声道:“别走了,”似是察觉怀里的人有些许惊愕,他忙又解释道,“我就只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同一屋檐下,心里安宁。”沈澈把下巴放在赵煜肩头,柔声几近恳求的语调,和略带心焦的解释,让赵煜不忍拒绝。“好。”他轻声应道。抱着他的人,顿时心花怒放了。沈澈也是真的没动什么旁的心思,让人伺候着沐浴更衣之后,就只是和赵煜闲话,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问赵煜小时候的事……赵煜觉得,太子殿下的话比平时多了太多。他向来对人心琢磨得透彻,他明白,沈澈想确定他在,一直都在。如今,太子殿下是真的看不见了。想明白这些,赵煜的心便更软了,不经意间,随着沈澈的心意,讲些无关紧要的闲事。闲话累了,二人便索性一个**,一个榻上,各自一歪。赵煜的精神头还是比不得沈澈,最后也不知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越说声音越含混,终于迷糊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杂乱声响吵醒了。揉着眼睛看窗外,见天色刚显露出些浅白。阿末已经挑着烛火,走到近前来:“殿下,赵大人,肃王府出事了!”赵煜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通古斯族长的女儿,在肃王府身受重伤,生死不明。肃王差人去宫里请太医了,还去刑部衙门找您,让您赶快前去。”盹儿瞬间飞散得一丝不剩。事情的发展脱出了赵煜的预料,依着他的算计,西尼丽戈出事的消息可能会传来,但该是生病,绝不会是被刺。事发突然,赵煜也无暇细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肃王府。肃王一早就命人在门口迎赵煜了,那人见赵煜赶来,火急火燎的引着他步入后堂。“什么情况?”赵煜问道。小厮很机灵,知道事关重大,直言道:“昨夜西尼丽戈姑娘应小郡主之邀前来,后来时间晚了,肃王殿下便留姑娘吃了顿饭,姑娘多喝了几杯,在别苑歇下了,但是刚才,伺候守夜的丫头去个茅厕的功夫,姑娘心口就中了一刀……”赵煜大惊,这事不在他与肃王的算计之中。和亲的外族族长之女在肃王府被刺,生死不明,波浪若真掀起来,注定要滔天了。说话间,赵煜来到别苑厢房。肃王、肃王妃、伺候丫头,挤在外间,里间,府医正在紧急救治西尼丽戈。见到赵煜进门,肃王快步过来,道:“她本来都同意了,可能心情波动,多喝了几杯,可不知……为何出了这般变故。”赵煜道:“下官需要看看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