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川成为炎华都城以前,便已经有千年历史,实打实的古都一座。老城,总是有老城自有的味道。酒更香、花更美、美人千面。而美人,却不一定非是女人。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深街老酒巷,一人披着袭暗红色的斗篷,拎着酒壶,慢悠悠的往大路上信步。暗夜里,一阵风过,吹动他领口纯白的风毛轻摇,将美人肤色被衬得干净极了。俊秀的脸庞,线条很柔和,单看轮廓,说他是小白脸全不为过。但这人却没有小白脸应有的气质。他一双眸子,微眯起来,透过大雪看风景,眼波流转,漾出淡薄的意味,仿佛谪仙临凡,醉看人间。随侍的小厮见雪越发大了,跟到他近前给他撑起伞来。美人走两步,就提起酒壶喝两口。小厮低声劝道:“王爷,咱先赶快回府吧,您看,雪越发大了……”美人的笑意好像是长在脸上的,他笑着看身旁侍从,伸手挡落他擎伞的手:“行了,别撑伞了,又不是淋雨,手怪冷的,”说着,不吝的把酒壶递过去,“喝两口,暖一暖。”小厮接过酒壶却没喝,把主子挡落的伞,又扶正了打好:“还是打着吧,一会儿您头发衣裳要湿了。”见对方不识趣,美人轻“切”一声,一巴掌轻扇在小厮后脑勺上:“不识风趣,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与山河共白头。”他说完,刚迈步要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美人转身回望,见巷子深处几个人影,像是刚从不知哪间酒馆里出来,显然酒喝得很多了,脚步都趔趄着。大路投来点滴灯火光亮,待到双方走得极近了,才看清彼此。酒鬼们见有人驻足回眸,便也抬眼看,醉眼朦胧、灯火昏黄看美人,□□即刻显现在脸上。其中一人向几名同伴使个眼色,众人会意,稍微分散开,将主仆二人围在当中。他嘴里不干不净的道:“公子,雪夜难行,独自饮酒没意思,不如跟哥哥们找地方再喝几杯……到时候,暖酒下肚,保证你心里暖,全身上下每个地界儿都是暖的……”说话间,眼睛便色眯眯的往美人身上打转,好像恨不能透过他暗红的披风,看到内里去。对方言行无状,小厮皱了眉头,低骂一句“晦气”,刚要上前,就被主子打了个手势拦下了。美人从容站定,笑道:“几位,若是想喝酒,我做东便是了,但阁下这眼神,我却不喜欢。”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在手里抛起又接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对面那几人本就是流氓地痞,见这美人不仅不慌,反还露了财,就仗着人多,大有蹬鼻子上脸之势。为首挑事儿的几步走到近前,伸手就要搂这美貌公子的腰身。就在他手将挨未挨到那片暗红时,几人身后突然有人朗声道:“皑雪遮风月,今日不宜惹风流。”流氓被吓了一跳,向声音的源头怒目而视。就见大路上,一人孤身牵着马。那人头戴着斗笠,身子又背光,全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出他身形挺拔,肩平腰收,只看剪影,便觉得英武极了。牵马的人说完话,又转向主仆二人,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酒局,在下奉劝公子不要随他们去,”他说着话,牵马前行,走到红衣公子身侧,低声道,“若刚才公子势单力薄,是权宜之计,如今便不用再怕他们。”那红衣美人一笑,看向牵马的人,不动声色的把夹在左手指缝里的几枚铜钱收回袖袋里,没说话。拱手,向对方行了个礼。那牵马的年轻人也就笑着还礼,抬眼看清眼前人的容貌,不禁暗暗感叹,他可长得真好看。面目线条虽然柔和,可气韵里却透出股飒爽。尤其是那双眼睛,乍看因为醉意,朦胧着,可若是再细瞧,就能从眼底,看出这人心思的灵动。二人眉来眼去,显然是对流氓没有敬意了。那挑事儿的主儿见二人全没拿哥儿几个当回事,不由得恶从心底起,呼喝一声:“哪儿来的野小子,兄弟们,给老子揍他!”可想也知道,深巷里惨叫声连绵不断。被打得哭爹喊娘的,自是一众不知天高地厚、觊觎美色钱财的狂徒。牵马的年轻人收拾完一众流氓,抬眼,见那红衣公子,已经退到墙根,似笑非笑的抱怀看着他。见对方这般沉稳,他便想,这人说不定来历不简单,更说不定,根本就不用自己冒然出手解围,暗道自己唐突了。他上前抱拳行礼道:“在下……看不惯才出手的,公子……”结果对面那人倒笑着迎上来,恭敬一礼,道:“多谢少侠仗义出手,”说着话,全不见外地拉起对方衣袍一角,“哎呀,弄脏了,若不嫌弃,少侠随我去换一身衣裳吧。”就趁着对方迟疑发愣的功夫,红衣美人直接拉住对方手腕,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走吧。”也不等他说话,拉着便走。那小厮跟在后面,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刚才几人动手时,他看见这牵马的公子厚重的外衣翻飞起来,里面穿的那件衣裳边缘,隐约绣着什么兽纹,只是他动作极快,光线又昏暗,具体是何纹路,小厮没看清。但这便就够了,自己主子定然也看见了。如今都城里,能穿兽纹官衣,却又不认识自家煜王主子的,就只有一人——新立下战功,刚入都城的将军涧澈。他家那鸡贼王爷,定是看透了这点,想借机拉拢呢。果不其然,王爷没回王府,反而把人带到一处私宅别院去了。小厮便不由得想,爷您真是不坦诚,过两日上朝,他不就得知道您是当今煜王殿下了吗。可显然,他家王爷自有打算,与涧澈颇相见恨晚之意溢于言表。涧澈起初只道这好看的公子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可细想他的气度与谈吐,又不是寻常有钱人能比拟的。他见对方不提身份,便也就不去戳这层窗户纸。二人把酒言欢,院中赏雪,聊到投机处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最后直接醉倒在桌边了。待到煜王再醒来时,见身旁已经没人了。他起身,头还晕乎乎的,低声喊一句:“涧澈……”半晌没人应,就连那小厮也不知去向。他拉开门,想看门外的雪停了没有,却在大门拉开的瞬间陡然得见,涧澈就站在门前,冷着脸看他,眼睛里已经没了温度,冷声道:“你怎知我叫涧澈?你有何意图?”“我……”煜王被他骤然发问,问得愣住了。脑筋飞转,想着要不要坦言。涧澈却冷哼一声:“最看不上你们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勾当。”说罢,头也不回,转身便走。“别走!”煜王道。可再一回神,眼前哪里还有人,他身处的地方,更已经不是别院,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涧澈——”“阿煜,”有人柔声呼唤,声音熟悉,赵煜猛然睁眼,正对上沈澈那双蓝灰色的眸子。他眼睛里的关切,要溢出来了,“做梦了?”赵煜皱着眉,捏了捏眉心,他的梦……前半截是前世与涧澈初遇的情形,可后面,却是自己心底厌恶权谋算计幻化出来的臆想。“阿煜,”沈澈见他不说话,也跟着皱眉头,嘟囔道,“我听见……你叫涧澈?我不是就在你身边吗,你怎的还想着上辈子的人?”是啊……怎么还想着上辈子的人。赵煜前一刻多少有点愧疚,后一刻便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躺在**也不起来,伸手勾住沈澈的脖子,笑道:“明儿咱们再去吃包子吧。”嗯?沈澈莫名,却也就顺口应道:“行啊,你喜欢咱就去。”可再看赵煜,笑意更浓了,道:“你好忙啊,白日里吃韩乔的飞醋,夜里吃自己上辈子的醋。带着你吃包子,醋都省了。”沈澈这才明白了,敢情他是拐着弯的笑自己。见他笑容明媚,白日里那句“你不想吗”瞬间冲上心头。多次你来我往的招撩,他知道赵煜耳朵敏感极了,便就突然使坏似的,凑上去,舌尖在他耳际似有似无的一勾。果然,赵煜瞬间哑火了,笑意僵在脸上,身子也僵住了,一双柳叶藏锋似的眸子里显出少许惊惶,本来勾着沈澈脖子的手,下意识的攥起拳来。沈澈的心,随着对方手掌的动作一颤。对方掌心里攥紧,哪里是他的衣领,而是他的心哟。他把身子撑起来些许,深情款款的看赵煜,他目光所及,是他置于心尖儿上的珍贵。再看赵煜,刚才虽然惊骇,此时神色又已经平淡下来,也就只是看着沈澈。无声,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沈澈唇角弯起来,将手撑在赵煜身子左右,伏身吻对方的额头、眼睛、嘴唇,缓而向下。赵煜从来都不曾设想过,自己竟然这么禁不得心上人的爱怜。他的心口骤然一痛,却又因为沈澈的亲吻,好像服下了立时见效的药,痛又缓解了。对方的唇贴在哪里,赵煜便觉得身上哪里**起莲漪,**漾到心里,又散在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