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语毕, 封淮端起林野的酒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将杯子里的酒饮尽。叶思明抬起眉毛, 对上封淮目光，失笑道：“封淮, 这可是海蓝星独有的香槟, 林学弟想必还没有尝试过, 你这么剥夺他的乐趣，合适吗？”封淮半眯起眼睛, 缓慢放下酒杯，薄唇轻启, 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对不会喝酒的人劝酒, 你确定这是乐趣, 而不是无礼吗？”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听得周围人心里拔凉。是他们错觉吗？封淮学长这是……动怒了？在军校学生的认知里，封淮学长与叶思明学长虽然一个隶属于指挥系，一个隶属于工程系，但两人都是各自专业中的佼佼者，而且都有军衔在身，因此纵使交集不多, 说话也都会给彼此留几分薄面。可……现在这股浓浓的火|药味是怎么回事？而矛盾的根源……似乎是机甲系的林学弟？！叶思明轻笑一声，碎发半遮住眼, 神情令人难以琢磨：“林学弟都没有拒绝, 你何必这么着急, 替他把话给说了？”气氛愈发的僵持,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两人身上, 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凑热闹。毕竟, 那可是封淮学长和叶思明学长啊！就在这时，林野开口了。“叶学长，谢谢你的好意，”他端着酒杯起身，“我确实不大能喝酒。”这句话一出，叶思明眼中的眸色深了几分，神色变得忽明忽暗。“所以，”林野话音一顿，微笑着开口，“叶学长介意我用果汁代替吗？”叶思明微微一怔，唇边弧度深了几分：“当然不介意。”林野下巴轻扬，示意侍从：“一杯橙汁。”侍从迟疑了几秒，战战兢兢去看封淮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任谁都能猜到，封长官不想让林野和叶思明喝酒，换成果汁又有什么不同？给的话，显然会得罪封淮，不给的话，又会得罪叶思明，这个选择难做啊！为什么他一个偶然路过的侍从要做这么艰难的抉择？侍从咽了下喉咙，艰难地开口：“封少校……”毕竟封淮的军衔比叶思明更高，还是等封少校发话更加稳妥。封淮眸色微沉，眼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愫。裴辰在他身后低声唤了句：“长官……”片刻后。“给他续杯。”空气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无数人都在心底松了口气。侍从擦了把冷汗，连忙给林野递了一杯橙汁。林野接过杯子，轻微抬了下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杯中的果汁饮尽。喝完之后，林野放下酒杯，对封淮说道：“封少校，我身体不适，想提前离场，就不奉陪了。”说完后，林野披上军服，未再多言，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会场。“长官？”裴辰试探着轻声问封淮，“追吗？”封淮远远望着林野离开的背影，冰蓝的眸子被蒙上一层阴影，最终是没有再追过去。-九月的天还有些炎热，但夜里的风却很凉，给林野沾染了水渍的皮肤带去一阵阵的战栗。林野下意识拉上军服领口。身后响起一阵沉沉的脚步声。林野眉头轻蹙，本能地提起警觉，思绪却被他声音打断。“林学弟。”是叶思明。林野停下身：“叶学长？”叶思明单手将军服拎在肩头，眉梢微挑：“封淮在追你？”问得相当直白，令人感到不舒服。“叶学长多虑了，”林野平静地回答，“我想封学长大概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我对酒精过……”林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一怔，心像是被什么击中。封淮怎么会知道他酒精过敏，不能喝酒？“既然如此，”叶思明眸色愈发的深沉，唇边绽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能有幸追求你吗？”林野略微错愕，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婉拒。“抱歉，叶学长。”“为什么不能？至少给我一个理由。”叶思明神态自若，并未因为他的婉拒而感到受挫。林野沉默片刻：“我们还不够熟悉。”叶思明听后，短促地笑了声：“就是这样？因为我们不熟？”“叶学长，”林野抬眸，对上他视线，语气郑重无比，“我认为交往至少应该建立在彼此喜欢的基础上。”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他的心隐隐疼了一下，像是被一把钝刀凌迟。喜欢？可上辈子他和封淮在一起的时候，封淮喜欢他吗？“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吗？”叶思明反驳他，“跟我在一起，我们会越来越了解彼此，我认为我们会有吸引彼此的地方的。”“但现在还没有，”林野平静地看向他，“至少我觉得，培养感情并不那么容易。”对林野来说，感情是一刹那的心动，是无理由的心跳加速，为对方义无反顾的冲动。叶思明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那封淮呢？”话音落下的刹那，钝刀陡然间变得锋利，狠狠划过在林野心上早已愈合的旧伤，又留下鲜血淋漓的旧伤疤。林野的手微微收紧。叶思明：“你喜欢他？”林野避开他视线，否认：“不。”叶思明却没当回事，轻轻扬了下嘴角：“既然你们彼此喜欢……”林野打断他，冷声：“我想叶学长误会了，我对封学长并没有那层意思。”他顿了顿。“他对我也是同样。”“哦？”叶思明饶有兴致望着他，“是吗？”“封学长早就有心上人，”林野垂眸，手指轻微泛白，“何况他是Alpha，我是Beta，我们原本就不合适，更不存在任何生理上的吸引。”叶思明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封淮有心上人？尽管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八卦，但如果这是真的，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机会。毕竟在他眼里，封淮就是最大的阻碍。只要封淮有心上人，林野不会回应封淮，那么他就有信心追到林野。他们原本就会是最合拍的搭档。“你和封淮交往过吗？”叶思明忽然问他。林野一怔，眼色一暗，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没有。”叶思明不由挑眉，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没有交往过，意味着纵使林野对封淮存在感情，也不会太深，更不存在分手带来的创伤。那就更好办了。“嗯，我很赞同你说的——你们的确不合适，不过……”说到这里，叶思明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是谁说Alpha和Beta之间不存在生理吸引的？”“林学弟。”叶思明慢条斯理地开口，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灼热，像是顶尖的捕手盯紧自己的猎物。“我很欣赏你。”“我相信叶学长的欣赏。不过我想，叶学长也不过是一时冲动，恐怕就连学长本人，都无法确定这种欣赏能维持多久吧。”林野语气里藏了一抹淡淡的自嘲。封淮也曾说过欣赏他，也曾说过喜欢他，但事实证明，再强大的Alpha，也难以战胜易感期带来的冲动。封淮是因为喜欢才标记凌寒，还是标记之后才喜欢上凌寒，对林野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不合适，这是事实。就算没有凌寒的存在，也迟早会出现其他Omega。叶思明失笑：“看来，我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叶学长，”林野这次声音拖得很长，“不合适的东西，不必勉强。”“嗯，我认同你说的，”叶思明点头，“不过，是否合适总需要机会来检验。至少我们都崇拜明神，不是吗？”林野：……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林野重重咳了声：“叶学长。”他没想到叶思明会这么执着，骨子里自带一套理论，谁也无法说服。“嗯？”“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合适。”“哪种朋友？”叶思明挑眉，尾音拖得很长，隐隐有着某种暗示的意味。林野略微尴尬：“这个……”见他反应认真，叶思明逗不下去了，正色道：“既然是朋友，我总该拥有和你一起回宿舍楼的权利吧？”林野释然，莞尔一笑：“当然可以。”-林野和叶思明不在一栋宿舍，因此到了宿舍楼下就分开了。临走前，叶思明特意将自己的宿舍号告诉林野，说有事随时找他，不过林野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他和叶思明的专业很少会有交集。回到宿舍后，林野去浴室冲了把澡，然后换了身睡衣，出来的时候，正撞上宋骁从外面回来。军校的舞会，不少学生都会参加，因此宋骁和楚琛也去凑了个热闹，只不过他们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所以当时没有和林野坐在一起。但宴会上封淮和叶思明针锋相对的事，却是整个会场的人都看见了，宋骁怎么可能不多想？他关上宿舍门：“林哥，还没睡呢？”“刚洗完澡，一会儿睡。”“哦。”宋骁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身为林野最亲密的死党，他离开舞会前被无数人授予了重大的任务，让他去问个究竟。他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然而真见了林野时，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开学以前，林野分明是很崇拜封淮的，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他却愈发觉得林野对封淮有着某种强烈的抵触。直觉告诉他，林野和封淮之间很有可能发生过什么。“那个……林哥。”宋骁有些尴尬地开口，心里一直斟酌着怎么说比较委婉。“有仇，私怨，无法和解。满意了没？”宋骁愣了一下。这也太直白了吧？！等等。刚才林野说什么？私怨？真有这么严重？！不等他回过神，就听林野问：“封淮走了没？”“走了。”宋骁麻木地地回答，他还没从刚才林野的答案中回味过来。林野应了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转身回了房间：“睡了，你也早点睡。”宋骁猛地回过神，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砰”的一声，林野把门关了。“……”哦豁。就在这时，宋骁的终端响了。消息一条接一条的来。「宋哥，什么情况？问到没有？」「林野和封学长到底什么情况？」「封学长为什么这么在意林野？？」宋骁：……他问到了。他心知肚明。但这个答案他能说吗？说林野和封学长有私怨，明天的论坛还不得炸啊！！宋骁叹了口气，一一回复：「什么也没问到。」就在这时，宋骁的终端闪了一下，看到了一条令他震惊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封淮：「他睡了吗？」封、封淮学长？！-林野回到房间，反复回想起今晚封淮说的话。还有上一次在酒吧，封淮以为他喝酒时的反应……封淮并不是一个好酒的人。相反，因为封淮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近乎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他几乎从不沾酒。唯一一次林野见封淮喝酒，是在季未眠面前。那是他们刚结婚后不久，季未眠作为林野的老师，更是林野的养父，是他唯一认可的亲人。那天封淮主动在季未眠面前喝了酒，烧灼的烈酒灌下去，脸色都未变过。直到那个时候，林野才知道封淮的酒量竟然这么好。林野不是一个爱示弱的人，所以很少对人说起自己不能喝酒的原因，上辈子封淮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他一个Beta却能闻到别人的信息素。有一次他和封淮一同执行任务，两人分开行动，深入敌军阵营，一个人去爆敌军首领的头，另一个人负责夺取星舰的控制权，最后两人在指挥室会和。因为敌军首领的信息素是高纯度的烈酒味，林野当时有点应激反应，杀心很重，差点惊动到其他人。好在封淮及时发现，制止了意外的发生。任务完成后，他和封淮回到舰队，那天晚上倚着封淮在指挥室里睡，见封淮脸色阴沉，他戏谑的心思大起，开玩笑似的问封淮是不是吃醋，却被封淮不留情面训了一顿，理由是这么严重的事竟没告诉过他。不过封淮到底是没处罚他。对于一向视军规如命的封淮来说，实在难得。“封上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这个长官可是要受处罚的。”那天他就跟抓着封淮把柄似的，心里特得意，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可偏偏封淮就是没处罚他。记得当时封淮冷声怼了他一句：“少给我贫嘴。”林野熟练地系着绷带，没当回事：“不然你罚我试试？”他就是仗着封淮不会。封淮深深蹙眉：“再给我废话，信不信我在这办了你？”林野挑眉：“我一个Beta，你能怎么办我？你又标记不了……”刚一说完，颈间就传来一阵酥麻的触感。温热的唇覆盖上他的颈间，一股电流沿着血液流遍全身，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真怀疑封淮上辈子是狗，对着一个Beta也能下得去嘴。猝不及防被摆了一道，他嘴上却不服输，故意膈应封淮：“咬我也没用，我又没腺……”话还没说完，颈间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刺痛感，把他所有话都堵了回去。林野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封淮还真把他当Omega咬了。“干嘛？憋得慌？”林野推了他一把，睨向他，眉梢轻挑，“别告诉我你在想Omega啊。”当时他嘴上这么说着，却特心疼。他知道Alpha易感期会很狂躁，精神力越高的Alpha，易感期症状越严重，并且他们不像Omega可以依靠抑制剂缓解，只能完全依靠自身的意志力度过。不知道是他哪个字惹恼了封淮，那次封淮十分冷肃地唤了他的名字。“林野。”声音很沉，就像是在处罚犯了事的下属。“做什么？”林野闷声道。每次看到封淮这样，他也挺不舒服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封淮和凌寒的关系，仅仅因为一个易感期就吃上了醋，总觉得封淮会渴望有一个Omega能帮他解决需求。不过他也知道这醋吃得很没道理，因此就算说出来也都是以开玩笑的形式。“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封淮语气里明显按捺着不悦。林野一怔，那一刻的心情宛若云开月明，阳光照进黑暗。啧。封淮竟然比他更介意这个。行啊。他心里想。他巴不得他们之间没有Omega这个词。……回忆太过甜蜜，就愈显得现实讽刺。到现在，林野知道封淮心里有更重要的人，早已经不会再去期待什么，但封淮会知道他不能喝酒的事却始终让他觉得疑惑，就好像战略布局中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叮”的一声，终端响了一下。是Ming发来的消息。Ming：「睡了么？」看到这条消息的刹那，那些占据他脑海的往事一扫而空，让林野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望着那条消息，动了下手指，输入信息。灰灰：「还没。」Ming：「这么晚不睡，有心事？」林野下意识想回复没有，却忽然想起Ming也是第一军校的人，当时很有可能就在舞会会场。以Ming对情报的敏感度，这句问话顿时在林野眼里变得别有深意起来。林野不想和他聊这些，于是主动避开了话题。灰灰：「在看你上次发我的数据包。」Ming是个知道分寸的人，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Ming：「解析得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我也研究了一下，初步结论是黑机甲，但比对过帝国信息库的数据后，我发现暂时无法和帝国废弃仓机甲匹配上。」林野望着屏幕上的字，若有所思。帝国……对方先是利用军校公屏公开表白，现在又提及帝国机甲，种种信息都在向他暗示：他与自己同样的帝国人，有着相同的立场。但……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错误的诱导，是圈套？感情上他不怀疑Ming，但理智却让他不得不谨慎。既然对方已经对表面上的身份不加掩饰，他不如顺着问下去，或许能找出破绽也说不定。灰灰：「你是帝国人？」对面沉默了几分钟。Ming：「我以为你早就清楚了？」林野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没有回复。他知道对方会说下去的。Ming：「是我给出的信息量不够么？还是说，你不放心我？」林野输入了一句“你在海蓝星？”，要发送时却迟疑了。对方已经在各方面向他暗示，此时他从帝国问到海蓝星，再问到第一军校，除了显得自己谨慎过度外毫无意义。于是他直截了当。灰灰：「哪个专业的？」这一回，林野等了很久才等到对方的回复。Ming：「你说呢？」模棱两可的回答，要么是对方不想暴露，要么是享受被猜测的游戏。这个答案，林野倒真有些拿捏不准。按照正常思路，工程系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林野本人作为星际黑客联盟排名第一的主播，却隶属于机甲系。Ming既然有兴趣让他猜下去，那么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他一样不是工程系。灰灰：「既然不想说，就不勉强了。」Ming：「啧，猜猜而已。猜错了也没关系。」灰灰：「好的，智能医学系。」Ming：「……你还真乱猜啊？」灰灰：「不然？」Ming：「真是服了你了。」尽管对方这样说，却还是没有主动告诉林野他的专业。看来对方并不想完全暴露自己，并且——很享受背后和他聊天的快乐。林野倒并不担心这个，和这个人聊天的过程中，他基本能肯定对方的确是第一军校的学生，而他知道这个讯息就已经足够了。他没有回复，对方却再次发了消息过来，主动回归之前的话题。Ming：「既然无法和废弃仓的机甲匹配上，那么很有可能不是黑机甲，而是帝国境外势力，比如虫族，星盗，甚至是联邦。」林野：……原本他用来搪塞舞会的话题，此刻反倒成了对方遮掩身份的挡箭牌。也是，他们之间还是聊这个最合适。灰灰：「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帝国有人私下盗取机甲的设计图纸，生产不受军部监控的机甲。」Ming：「这想法未免太过大胆了。你有怀疑的对象？」灰灰：「暂时没有。不过不久前的实战演习，训练基地出现的信号屏蔽装置，很有可能也在这些机甲上安装了。」信号屏蔽装置的存在，同样也会影响数据包的捕获情况。Ming：「如果你想要确定，倒是有个办法。」灰灰：「什么？」Ming：「封淮那里一定保留了信号屏蔽装置的信息，以及海蓝星遭遇攻击的完整数据包。」林野：……封淮。那正是他最不想有交集的人。Ming：「开个玩笑。工程系那里应该也有相应的信息。」灰灰：「工程系？」Ming：「嗯。你在工程系有认识的人吗？」灰灰：「……我考虑考虑。」Ming：「行，早点睡。」退了终端后，林野手臂抵上额头，望向天花板。工程系……那就只有叶思明了。第二天一早没课，林野离开宿舍时，宋骁还在洗漱，知道他要出门，不禁有些诧异。“林哥，没课还这么早出去？”“有点私事要处理。”“哦。”宋骁没说什么，低头摁着终端，似乎在跟谁聊天的样子。林野说着，旋开门把手，推门离开了宿舍。不料刚到楼下，就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脸色一变，停下步子，视线就这么跟他撞上。是封淮。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零点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