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林斐说的同样也是林野的计划。所有舰载机都必须在四号区完成一次能源补给, 也就意味着需要在四号区停留一段时间，而这将会是仅有的一次最好的反击时机。“一架运输舰配一架护航舰，”林斐说, “我们兵分四路，分散他们的包围, 如何？”一旦他们达成合作, 分成四个小队, 选择不同航线航行，就必然会分散那六架舰载机的兵力。毕竟他们的目的是狙击运输舰, 只要运输舰分散航行，他们就不可能不去在意。“没问题。”两边达成了一致, 八架舰载机在空中分成四队, 朝着四个方向飞去。然而对方也不是傻子, 眼见目标有序分散, 立刻就意识到第一军校和白银军校达成了合作，考虑到己方舰载机数量上的劣势，以及战力上的不足，索性放行了其中两支被认为稍弱的队伍，分成两队盯上了林野和林斐的队伍。每三架舰载机追踪两架舰载机，数量上一下子占了优势, 而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干扰，不是剿灭, 任务难度自然也就没那么高。“已经进入三号区了, 正在将瀚海军校引去补给站, ”林野留意着侦测系统中光点的变化, “预计还有十分钟抵达四号区。”“我们这边也很顺利。”林斐说。就在这时, 林野突然注意到代表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的光点在四号区的位置发生了停滞。两架舰载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却同时滞留在四号区，不再往终点的方向前进，甚至还出现了后退的情况。四号区只有一个补给站，这两个军校的运输舰在派人截了他们的航线之后，一直遥遥领先，不存在任何的阻碍，照理说，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在补给站停留这么久，除非两架舰载机之间发生了争执，但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第一军校和白银军校一直穷追不舍，两方尚未拉开绝对优势的距离，这时候任哪一方主动结束合作都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只会让己方好不容易抢占的时间付诸东流。但凡稍微有一点头脑，都会尽可能拖延终结合作的时间，争取到更多的优势。至少，绝不可能同时在四号区停滞不前。对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是如此，而从第一军校和白银军校的角度……这是一个缩短差距的机会。只是……这真的是机会么？终端突然闪过一条消息。叶思明：「四号区情况有异，注意一点。」Ly：「知道。」消息成功回复的刹那，身边封淮突然间开口：“四号区的磁场不寻常。”林野一怔。磁场？“磁场在发生随机性的偏移，”似是能读懂林野心里的疑惑，封淮解释得更清楚了一些，“舰载机的导航定位功能一旦受到影响，必然只能减速航行。”“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封淮没有回答，眸色却暗了下去。他怎么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上辈子，他曾在这样的磁场中寻找林野的尸骸七天七夜！帝国边境与虫族大本营交界的暗之星域，磁场混乱，时常有风暴发生。他在那一片黑暗又孤独的星域漫无目的地航行，想要寻找林野航行的痕迹——没错，那个时候，他想要报仇。生平第一次，他在执行任务途中产生了私心。他不顾一切越过边境，理智被愤怒的情绪吞没，在孤寂的航行中一点一点退潮，露出隐藏在深处的悲伤。那一回，强烈的磁场几乎震得冰河外骨骼碎裂，也让他经历了此生唯一一次精神屏障粉碎。迫不得已之下，他动用了曾对帝国、对兄长承诺永远不会使用的绝对力量。这一行为打破了他与王室缔结的约定，让多年建立起的威信遭到质疑，违反军规私自越过边境的事更是一夜之间轰动全帝国，所谓的“帝国之光”、“帝国恒星”第一次遭到质疑，甚至有流言指认他早已逆反，私下与虫族存在不清不楚的交易。十年不见的兄长亲自来了趟军团，带来的是愤怒的训斥。“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知不知道王室这些年是怎么提防我们的？”“封锁绝对力量是让王室信任我们的条件，你知道违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就为了一个死掉的Beta！”那个时候，他躺在治疗舱里，身体和精神力的强烈损伤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本能地为他说话。“他不是普通的Beta。”“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王室就算有顾虑，也不会维持太久的……我的身体状况，你比谁都清楚。”那时他真的抱了必死之心。他一意孤行，他感情用书，他用这一生里无数次的恪守陈规换来一次任性，后果他愿以命相抵。他唯独不能没有林野。…………“这是设备故障导致的磁场问题？”林野尝试联络比赛方，却发现通讯根本无法连接。“怎么会……”“有可能是磁场影响了通讯，”封淮扫了眼侦测系统，“瀚海军校的护航舰加速追上来了，得尽快靠近补给站。”磁场的不稳定性对所有的舰载机都会产生影响，无疑加大了甩脱竞争对手的难度，但即便是这样，眼下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补给站位于四号区的中心位置。林野和叶思明私下交换了一下情报。“沈学长和叶学长会协助我们完成补给。我们虽然不能恋战，不过送他们几炮总是没问题的。”尽管从未演练过，但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运输舰进入磁场被干扰的四号区，在护航舰的掩护下完成补给，然后一炮轰开与追击者之间的距离——这一切都像是提前演练好的一样，配合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瑕疵。就在即将跨越五号区时，叶思明的声音突然从通讯系统传出。“林野，你和封淮尽快越过五号区，我们来处理这些追击者。”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微的不稳，甚至有一丝隐忍沉闷。“知道了。”林野看了眼侦测系统，大致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战局，确定没有危险后，问封淮：“能在抵达六号区之前超过他们吗？”“如果没有其他阻拦，就是百分之百的事。”“我看看……”林野的目光回到侦测系统，正想重新制定战术，却在清数舰载机时，微微一怔。白银军校的舰载机——只有一架进入了四号区！这是巧合吗？终端同步接到一条消息。ming1105：「宝贝儿，别回补给站。」没有玩笑，没有调侃，只是一句诙谐的劝阻。林野一怔，紧接着，彻骨的凉意从脊背蔓延开来，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冲上头顶。发信人不是叶思明，也不是Ming，而是ming1105，叶思明当着他的面和他交换的小号。尽管对叶思明的身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一刻、此情此景下得到确认。这条消息就像是一个不详的征兆，一句委婉的道别，让他瞬间意识到眼下的情况究竟有多么危急。叶思明对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向乐在其中，就连刚才也一直在用Ming的身份给自己发消息，如今联赛还没有结束，他大可以用Ming或叶思明的身份和自己互通情报，但是他没有。他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小号，隐晦地对他说：再见，记住我。林野立刻回复。ly1220：「发生什么事了？」短短几个字，无声彰显着仓促。通讯无人接通。念及叶思明很可能不方便打字，林野又直截了当地向他发送了通讯请求。然而……依然没有动静。林野侧过头，看向舷窗外的方向，低空下的比赛场在视线里缩成一个影，在形似星舰的训练基地下，对应着驾驶舱的位置，被封锁区域勾勒出透明的玻璃顶……那个瞬间，林野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凉意沿着脊背攀升上头顶——这就像一个巨大的培养皿，运作着以人命为筹码的游戏。这个念头只闪现了一瞬，连他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震惊。他怎么会这样想？然而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之不去，曾在他大脑中生成的图纸渐渐细化，星舰模型的空壳之下，将每一个对应的“零件”深入细化，都能拆解出无数复杂的信息，整个基地就像是无数信号的聚合器，每一个“零件”都通过固定的建筑和发光屏向外传达着某种特定的信息……如果是这样，比赛中发生的一切，恐怕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犹豫仅仅是一瞬间的本能，林野的选择从来毫不迟疑。系统锁定目标，手动调转方向，然后——一只手覆盖上他握着操纵杆的手。掌心微凉，宛若一盆冰水浇灭他的全部冲动。但那动作温柔，他甚至感觉到指腹之下薄薄的茧，那是长年握枪和操控机甲才会生长出的痕迹，是帝国军人的荣耀。“林野，你在做什么？！”封淮的语气冷厉，隐约有着责备的意味。林野却很平静。“回去。”“你……”封淮的脸色霍然变了，然而那些锐利的话到达嘴边，却还是隐忍地收了回去，只化作一句，“你疯了吗？！”“立刻掉头，”林野没有松手，语气笃定，“封淮，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一句命令的话，隐隐有着威胁的意味，由下级对上级说出，似乎有那么点儿可笑。然而落入封淮耳中，却像一把刀狠狠刺痛他的心脏。他不是不尊重林野，也不会在他面前一意孤行，但他觉得林野可以与他说明情况，林野也应该如此，偏偏林野没有。他素来相信他，他确信林野心里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间体尝到“不知道”的滋味。他不知道林野为什么突然执拗地要求返回，不知道林野和叶思明私下联络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林野心里想的究竟是比赛，还是某一个人，是爱他，担心他，还是仅仅是公事公办……这就是“不知道”的滋味，他仿佛被挡在林野和别人的世界之外。他们才是亲密的关系，而他是外人。他更无法控制自己去想，林野曾经就是这样误会着他和凌寒吗？是这样被失落、嫉妒、悲痛的情绪所包围着吗？可那回在星舰，他确有不得不向他隐瞒的理由……就在这时，封淮的余光突然注意到到四号区的位置腾起一阵黑色的浓烟，紧接着，补给站被燎原的火焰包围，向四周蔓延开来！封淮冰蓝色的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那是……不等他做出应对，林野狠下心说道：“封淮你听着，如果叶思明和沈睿有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