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大巴车带着一群人去,如今带着一群人回来。车上叽叽喳喳的,这个人说着那个人喊着,似乎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妈逼的咱六水去的全过了!”“妈的老子回去一定好好补文化!”“我他妈跑到后程的时候已经疯了!”“老子头一回拿这么高的成绩啊!”“我延帅牛啊,特别是跳远,我靠那他妈真不是人能跳出来的。”“陈今岁才是今天的主角,老子差点看哭了,妈逼的破20了!”“我他妈已经哭了,别说咱哭,我后面那哥们儿,一米九一大高个,哭得一脸眼泪,还他妈找老子借纸。”陈今岁刚跨入车,所有人一哄而上。“19秒回来了!”“把这车顶掀了,让老天爷看看19秒的男人!”吵着吵着,声音变成了整齐的“19秒,19秒,19秒”。“差零点零一就20了,这也算19秒啊,你们是真不要脸哈哈哈哈!”陈今岁笑着与大伙儿打在一块儿。“咳咳咳。”坐在后边儿闭目养神的虎哥无奈笑了笑,打断了一群人的闹声,“你们再闹下去,这车顶也用不着掀了,待会儿它自己就能飞。”“虎哥!”一个大汉哭着奔上去抱住了他,“我考过了我考过了!我昨天晚上还在担心我要是摸高不过怎么办,我居然过了虎哥!”这家伙哭得很难听,像是打鼾的猛兽。虎哥笑着,推开了他:“滚一边儿哭去,知道你过了。”“虎哥!”又一个哭着扑上去,“我也过了啊!”虎哥又推开一个。钟延也忍不住哭了,他也跟着扑上去抱住了虎哥。“你又是因为点儿啥啊?”虎哥无奈道。钟延哭得很大声,哽咽着说:“我以后不能偷你烟抽啦!”“你大爷!”虎哥把他摁在了车座上,“我说我这烟怎么老抽这么快就没了。”“陈今岁也偷了!”钟延哭着喊。虎哥的视线突然落在陈今岁身上,陈今岁也越过人群望向了他,这会儿他突然发现这个小孩儿长高了好多,刚见到那会儿还是个小屁孩儿,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陈今岁冲他笑了笑,迎上前去:“虎哥,咱也抱一个吧。”虎哥笑着,冲他张开了手。陈今岁扑上去狠狠抱了他一番,后来他的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他说:“虎哥,当年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现在可能还是个没啥出息的小屁孩儿。”虎哥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别这么说,是体育收留了你。”四周还是纷闹。“回去了我得跟他们好好炫耀。”“还好过了啊,不然我该怎么办呢。”“嗯,”陈今岁说,“虎哥,高考过后也还有机会见的,我会常来看你的。”“别,我可不想看到你。”虎哥笑着,心口就有点酸了。极度闹腾过后剩下的就是身心疲惫,车开动不久后,大家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陈今岁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急切地想要告诉宋星年他的成绩,可是他打不通宋星年的电话。但他相信自己一回家就能看到宋星年,说不定还有宋星年送给自己的惊喜。“诶,”钟延碰了碰陈今岁的胳膊,“三岁,咱这下真有机会报国了。”陈今岁笑了笑说:“先补好文化吧你。”钟延轻笑一声,问:“周琪她,报哪儿啊?”陈今岁掀起眼皮有意地撇了他一眼,说:“自己问去,我不知道。”看钟延就此耷拉了下去,陈今岁无奈道:“应该也在北京的,听她以前提过要考科防。”钟延心中雀跃,却刻意表现得淡定:“哦。”—到家以后,陈今岁连家都没回就往宋星年家里奔去了。他像个不知疲倦的疯子,一路往宋星年家里跑,在开门一瞬间他甚至忍不住高喊着宋星年的名字。可是在他喊过三遍以后,他发现了宋星年并没有在家。“宋星年,Estelle?”陈今岁一间一间地搜寻着宋星年的身影,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拿出手机再一次给宋星年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多遍也没有人接听。说尽陈今岁的一生,他发誓自己再没有哪一刻像那天一样无措了。那天他遇上了前来收拾东西的俄罗斯男人,男人姿态冷漠,走进宋星年的屋子,无视着陈今岁去拿走宋星年的东西。他没有逐一收走,只拿了几件重要的东西。在满心欢喜全然落空的反差之下陈今岁忍不住冒火,他怒不可遏地推开了男人:“你是谁?!你他妈干嘛?!”“你好,先生。”幸好这人是懂中文的,只是说来不太流利,“请不要干扰我的工作。”陈今岁疑惑地询问:“工作?他要搬家吗?”男人没有置理他。陈今岁沉了一口气,问:“宋星年他去哪儿了?”“宋星年是谁?”男人回应了他。陈今岁皱了皱眉,重新说:“Estelle。”男人突然望向了他,盯着他的脸许久,忽的问他:“请问你就是陈今岁吗?”“我是。”陈今岁道。男人冷漠的脸颊展现出片刻的悲哀,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对陈今岁说:“Estelle说他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生。”陈今岁察觉出不对劲,惊恐地问他:“Estelle他怎么了?”男人顿了顿,说:“抱歉,他去世了。”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陈今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裂开了,在万雷之中受尽拷打,最终成为灰烬。他嘴唇颤抖,眼眶通红:“你说什么?”男人面色犯难,有些心疼地望着他。陈今岁突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对男人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他昨天还好好的,他还打电话给钟延说加油,你们外国人都喜欢拿人家生死开玩笑吗?抱歉,并不好笑。”“先生,”男人无奈道,“您请节哀。”“不可能!”陈今岁嘶吼着一拳砸向墙,血液瞬间溢出皮肤,像是充满生机的花,绽开在指尖。“先生,或许有人想见你。”男人说完,带着他走了。这是陈今岁第二次出国。到俄罗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这次也像提前入了冬,并且还是深冬,陈今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医院去的,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刑具上,皮肉都绽开一样地疼痛着。当他走进停尸房,看清病**僵硬的尸体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玩笑。“陈先生,你好。”身旁传来男性的声音,“我是Estelle的父亲。”陈今岁没有听见,但似乎是听见了。男人叹了一口气,走进房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说,“但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尽快调整好情绪。”房间里灯光昏暗,尸体摆在整洁的担架上,宋星年漂亮的脸此刻没有一点生气,那双勾人的眼轻轻闭着,似乎正安静地睡着觉。像是从前很多个夜里陈今岁醒来看到的模样。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他身旁。“Estelle他对你,是真心的,所有希望你不要责怪他。”男人说,“其实早在认识你之前,他便查出患有胃癌晚期,据医生的判断,他的寿命已经不超过几月,所以他选择回到中国,可是没想到他在这里遇上了你,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开始了一段恋爱,这件事他做得不好,很抱歉。”“但是谢谢你,让他多活了两年。”陈今岁恍惚好久,想起宋星年常犯的胃疼,想起宋星年的消瘦,想起他有时无厘头的悲伤。当这一切令人疑惑的事情终于有了回答,陈今岁却感觉不到一点喜悦。他红着眼问出一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他不想你在和他恋爱的过程中因为病情时常伤神。”男人叹了口气,“Estelle一直很自私,包括对你,抱歉。”后面男人还说了什么陈今岁再也没听到了,他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他开始看不清宋星年沉睡的模样开始听不清声音,他觉得似乎死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明明昨日还在拥抱。他感觉到双腿发软,接着他跪了下来,男人似乎想要拉他起来,可是他实在不愿起来。他只是把手探进宋星年的被子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陈今岁颤抖地问他。很久以前,他也问过宋星年这个问题。那时宋星年告诉他,体寒。如今他连一句回应也收不到了。“宋星年,”陈今岁明明只是很平淡地说着话,眼泪无声地落下了,“我跑了19秒,宋星年,你夸夸我。”“求你了,宋星年,你夸夸我。”陈今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男人转身走出了房间,把宋星年留给了他。陈今岁早已分不清身旁有没有人,他只是握着宋星年的手,沉沉地哭着,一遍又一遍地恳求宋星年夸他。他突然想起这些日子宋星年几近疯狂地把他栓在身边,想起宋星年的无理取闹,想起他反常的索要欲望,原来一切早有征兆,不过是他粗心大意,没有发现这个人早早就准备好了离开。“宋星年,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求你了宋星年……”陈今岁几近无力地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亲吻又恳求。哭到头疼欲裂,他停了下来,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叙述,他双眸空洞,声音沙哑:“宋星年,有些话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留不住的人,你像我小时候在轨道边上看见的旅客,永远都整装待发,随时会开始下一段旅程,所以在跟你表白前我犹豫过,我担心我留不住你。”“但我舍不得把这些话藏在心里,所以我告诉你了,我以为我们会有以后,我跟虎哥说我不怕,因为对你很有信心,宋星年,你怎么就……让我失望了。”“我原本打算体考完了就带你见我爸妈,我不怕他们骂我打我,我都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面对了,你怎么就临阵脱逃了?胆小鬼宋星年。”“宋星年,有句话放了太久,久到我总是忍不住心疼,想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说给你,可是我突然再也没办法等了,”陈今岁握着他的手,虔诚地亲吻,末了,把话说给了他,“宋星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