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在打开病房时,手上的颤抖似乎并不是因为冷,但开了门之后并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停在门边,年轻人跑进来的时候撞了他一下,拿了条毛巾给他,然后匆匆忙忙翻出纸笔,认认真真垫在**,问他:“只有二十一分钟,我们好好珍惜。快给我讲讲,你怎么溺水的,怎么会跨了六年这么远,六年啊,这六年攒多少钱了?”“他呢?”夏阳没有接话,而是指着三张床位里中间那张床问。“去做检查吧。”年轻人疑惑了,“怎么回事?和这位老板发展出友谊了吗?”夏阳沉默了。年轻人很有兴趣地问:“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什么大老板,深陷豪门恩怨那种?很有钱是吧?你知不道,哦,你知道,他自杀的,穿一身定制西装,那套西装好多万,西装上还有镶钻的袖扣……”“闭嘴。”夏阳打断他的话,拿毛巾捂了捂酸涩的眼睛。年轻人更疑惑了,上下观察,一时忘了要先问什么。他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看铺平的纸,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是觉得关心自己更重要。年轻人问:“你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买房了吗?海贼王完结了吗?告诉我完结时间就好不用告诉我内容。”夏阳没有回话,目光落在中间那张病床。五月空调房的冷意比冬季的海水还要刺骨,他浑身湿透,里外皆凉,心是一抽一抽地,顺着往下滴落的水在沥血。六年,意味着重头再来,意味着他将要消失。六年的时间太远,未来的记忆并不一定能带回到现在。要再等很久,才能相爱。“我出院后能复职吗?班长要我转后勤,不是真的吧? ”年轻人还在不停发问,奇怪这人态度不对劲,催促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说,我全都记下来备着。”夏阳张口,刚要说话,但听见面前的人又问:“对了,我有没有追到冉医生?”“你记不记得两个月前老城区的火灾,”夏阳指了指后背的伤问年轻人,“火势最严重的七楼0704号房子的住户,后来没能救出的女主人?”“那个孕妇?”年轻人神色瞬间就不太好,“记得。”“你再试一次。”夏阳是命令口吻。年轻人弓着背,拼命摇头,声音哑得像含着一口沙砾:“不是,才六年你就忘了?我他妈是哭着在现场来回跑。原本先带她出来,她能获救,回了时间先带八楼被困一家六口出来,再救她根本来不及。试过多少次了,不管怎么分配人员进现场都不行,救一家没了另一家,不是我能改变的。”“回到火灾前。”夏阳走到窗前开窗,意思是要年轻人去跳楼。”“又不是我想去哪一天就能去哪一天!”年轻人脾气上来了,哑着嗓吼,“你有毛病是不是?我要能阻止火灾我能烧成这样?”“再试一次。”夏阳的口气还是咄咄逼人的。“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年轻人不耐烦道。夏阳当然没有忘记那场火灾,那是他很长时间的噩梦。那天的火情持续了整夜,住户伤亡严重,他试过很多次,但火灾似乎成了一个结点,几次尝试都只能在火灾现场徘徊。而几次尝试,也许是对他调乱他人命运的惩罚,受了重伤,生死关头走了一圈。他回不到更早之前,眼见着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所以粉饰太平,为自己高兴活着真好,把一家六口那户人家送的锦旗高高挂起。不然能怎么办,他不是神,也不想当神。病房在他们怒目而视的时候开了门,护士推着病床进来,将躺在上面的人移到中间的病床。病**的人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头皱得很深。两个多月没剪的头发有些长,压得凌乱,病房的白炽灯光印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消瘦苍白。夏阳的神色到现在才缓下来,他等护士放好输液瓶离开了才过去。脚步很重,往前跨出的是时间和年岁,要再等很久,才能再见。“看起来,”年轻人跟着走近,反复打量,问着,“你们很熟?”“夏阳。”夏阳没有抬头,叫了一声他只能当白痴看待的年轻人,“你以后会认识一个叫戚和辛的人,想办法杀了他。”“什么?谁?”后面的话咽进了喉咙,年轻了几岁的夏阳瞪目结舌,完全失了反应能力。他看见年长了几岁的自己在哽咽,泪流了满面,看见他伸手去抚摸病友的眉头,顺着病友的头发,样子似乎温柔极了。温柔极了?再接着,看见他俯身下去在病友唇上落下吻。吻了?或许可以用“瞳孔地震,心灵震颤”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但他来不及问,人已经消失了。怔了很久,久到护士进来,叫了一声“夏阳”,接着护士很惊讶地问:“夏阳,你是在哭?”夏阳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看了看手心上的水渍,心里也问:我是在哭?后面大半天他哪也不去,偷吃完烤串就坐在自己**,然后盯着隔壁床位的病友看。看不明白。病友很白,鼻梁很挺,睫毛很长,然后呢?夏阳怎么盯也盯不出花来,只是他也诡异地挪不开眼睛。心底有一股波动,好像住着一搜摇晃的船,**着船桨,鼓捣得整颗心脏刺刺麻麻的。想不明白。六年后的人们都这么表达友谊?他盯得久了,病房里有护士进进出出看他奇怪,问他干嘛,他回发呆,然后就呆着。呆到病友醒了。夏阳明明看见人眼皮在动,就想着要撤,可挪不开啊还是望着,就那么四目相望上了。望了好一会儿。诡异的情绪还在延续,夏阳尽量装得正常,打了招呼说:“老板,你下午睡得可真久,晚上要失眠了。”对方没什么反应,一如常态,目光松散,不说话也不理人。夏阳见他撑着手要坐起来,就赶紧过去扶,还自以为很贴心地把他背后的枕头调整好,又倒了杯水问他要不要喝。他接过水,回了谢谢,连眼都不抬。夏阳倒也不见外,都一起住两个月了,什么脾性该习惯的都能习惯。他直接往人床尾盘腿坐上,然后说:“我就问问,没什么意思的,你那什么,你觉得你有可能是gay吗?”“不是。”夏阳也没去注意对方表情上闪过的惊慌,也没在意难得开口的人居然秒回答。高兴了,只觉得松了口气。心里想,应该六年后的人比较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