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温休照例撩起衣服看了看自己的腰侧,果然——淤伤并没好到哪里去。身上都是药酒味,温休起身换了件里衣,穿好衣服,正打算出门去用早饭,同福就进来了。同福看到温休穿戴整齐了,便粲然一笑:“大人,您醒啦!早饭刚做好,小的正要叫您起床呢。”说罢,又觉不对劲,他皱着眉嗅了嗅,颇为疑惑地问道:“大人,您房间里怎么有一股药酒味儿?”温休边走边脸色不改地扯着大谎:“昨日你去买甜糕的时候,游侍卫送我的药酒。我问他为何送药酒,他说他想报答我送他那匹马的恩情。但他又是一介武人,两袖空空,所以只好送这个。我昨夜打开看了看,不小心洒了些。味道很重么?”同福听着连连点头,丝毫不怀疑温休话语的真实性,还点头夸奖道:“只洒了一些,这药酒味便这么浓,应当是好东西。游侍卫原是个懂得感恩的。”温休眼睛都笑弯了:“嗯。”温休本打算今日便去抓鱼的,但由于淤伤的缘故,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推迟几日再去。他在家中闲得很,时常读书作画,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偶尔晚间陈昄章忙完后来找他说会儿话,除此之外,甚是枯燥。等温休腰上的淤青彻底退去,七日已过了。那日一早,温休早早便起了。他吃过早饭,然后就让同福给他收拾出门要用的器具。等太阳露了全身,同福才收拾好。温休边清点着要带的东西,边对同福道:“前几日我让你将之前我在跑马场骑的马给买回来,你买了么?”同福道:“买了,大人。”“去牵出来。我今日要骑。”温休说完,又转头对游戾道:“游侍卫也去牵你的疾风出来吧,今日我们一道去抓鱼。”游戾正要走,就听同福焦急道:“大人,您要骑马?您要骑马去哪儿?为何不坐轿?”“去近郊的平泉河,近得很。”温休面朝同福,道,“骑马便骑了。有游侍卫在,你怕什么。”同福怯怯地看了眼温休,又不甚相信地看了眼游戾,才继续道:“大人...”同福还没说完,游戾开口止住了他的话头:“不会有事的。走吧。去取马。”游戾说完也不等同福,转身就走。温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跟上:“快去吧。”同福撇了撇嘴,只能委委屈屈地闭嘴追上游戾。-捕鱼的工具和温休准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行当都放在疾风上,温休的小马落了一身轻松。温休骑在马上,听同福还在委委屈屈道:“真的不用再找些人陪着您吗,大人?”“我同游侍卫去就行了。”温休笑,“怎么,你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游侍卫么?且若是真遇上了些什么事情,多带些人反而碍手碍脚的。”同福知说他不过,又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妥协:“那,那您早些回来。”“知道了。”温休转过头,对自己前面的游戾道,“走吧,游侍卫。”温休还是不太熟悉如何骑马,所以游戾也不敢走太快,索性便陪着温休慢慢悠悠地走。温休也不在意,他不赶时间,便边走边看京都繁华的集市。等两人骑着马出了城,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平泉河确实不远,出了城哪怕是温休这种驾马的速度,不出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游侍卫。”温休道,“我们就在这里停吧。”说完也不等游戾回答,自顾自地拉了拉缰绳,然后没什么气势地“吁”了一声。好在马儿乖巧,温休一拉缰绳,它就停下了步伐。游戾牵过温休的马,将两人的马带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分别绑好,才带着渔具和温休收拾的大包小包去找温休。温休不知何时又戴上了之前同福给他准备的黑纱斗笠,他缩成小小的一个,乖乖地蹲在河边,正垂着头,不知看着什么。游戾放好东西,朝他走了过去。温休看了会儿,感觉到有人靠近,才回过头,满脸惊喜地对游戾惊叹:“真的有鱼。”游戾凑近看了看,水不深,若是下水,大概也只到小腿腰。河里确实有鱼,但也不多,时不时才有一两条游过,鱼的个头算不上大,速度又快,且不多做停留。瞧这模样,根本不是温休能刺到的。不过温休明显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他看游戾来了,就站起来,颇为熟练地挽起袖管和裤腿,在包袱里拉出前些日子张申明带给他的刺鱼工具,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下水的模样。他在岸上复习了一下之前张申明教他的动作,确认自己烂熟于心了,才缓缓下水。温休很白,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在阳光下的河流中更是白得几近发亮。他戴着顶黑纱斗笠,还是穿着与往常无甚差异的白衣,紧抿着嘴唇,漂亮的眼死死地盯着清浅的河水,耐心地等待着鱼的经过。温休下水了,游戾便蹲在岸边看着他。实话实说,此刻的温休看着是有些违和的。分明是一张读书文人的脸,严肃且还带着些微的冷意,可看着他的装扮,知晓他当下所做的事,那些严肃和冷清,似乎都成了山楂上的红色糖浆。酸涩的果实卷巴卷巴便成了糖葫芦,只余下纯粹的香甜和可人。游戾总觉得自己触不到真实的温休。单看他,你会觉得他是冷的,只可远观,不宜亵玩;可看他身边的人与他相处的方式,你又会觉得他是暖的,软的,他一笑,便是夏日微风与冬日暖阳;若是没有旁人在场,只同自己待在一处时,温休又是色欲的,他的冷暖尽然消失,他带着热潮来,贴着你,黏着你,让你同他一起混账和滚烫。游戾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温休。这些似乎都是真实的他,可游戾又觉得虚幻,抓不着似的。温休如他所想的一样,在水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刺到任何一条鱼。鱼游得太快,温休刚提起尖刀,还没碰到水面,鱼儿就跑了。他倒也不泄气,反反复复重复着一个动作,这条刺不到,他便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尾经过的小鱼。耐心之好,连游戾都要暗自感慨。午后的太阳毒辣,温休在水里顶着日头又扑腾了半个多时辰,后背几乎都湿了,他才打算休息一会儿。他直了直腰,对游戾伸出了手:“游侍卫,拉我一下。”游戾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上了岸后,温休才卸了口气,他找出带来的水壶,喝了一口,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河里时不时游过的小鱼,不禁感叹道:“真难啊。”说完,又转头看游戾,“游侍卫能抓到吗?”游戾望着温休,看着一滴汗顺着温休光滑的面颊滑落到他的尖下巴,而后滴落在他的白衣里。温休大抵觉得痒,抬手擦了擦,却什么也没擦到。游戾收回目光,站了起来,他接过温休手上的工具,水也没下,只站在岸边观察了会儿,忽地手一动,尖刀就刺进了水里。温休还没反应过来,游戾已经将尖刀刺透却还在垂死挣扎的鱼儿放在了温休面前。温休:“......”他低头和那尾将死的鱼对视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又坐回他身边的游戾。游戾也看着他,他歪着头,带着少年人闪亮亮的光芒与锐气,阳光透过高树的枝叶,落了些在他英气桀骜的面庞上。游戾有些傲地看着温休,对上温休的目光后,又勾了勾嘴角,凑近了些,才在温休耳边道:“温大人好笨。”温休愣了一下。因为这是温休和游戾见面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温休爱笑,游戾却不爱。游戾笑起来比他平时紧抿着嘴角要好看许多。虽只是浅笑,却少了许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点严肃深沉,多了些温休最喜欢的、来自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就像游戾挥舞着马鞭骑马时那样。至少温休是这样觉得的。游戾说了嘲笑的话,还以为温休会羞恼、会不甘、会立时站起来要接着努力或者要自己立刻就教他,但温休没有。温休只是眼睛很亮地看着他,然后笑着对他承认:“嗯。我是很笨。”温休说完后又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那鱼褪了出来,然后又把刺鱼工具递给游戾,对游戾说:“我想吃烤鱼。游侍卫,你再去抓一条吧。”虫鸟在这山林里叫得很乱,游戾的心也莫名跟着有些乱了起来。他昏君似的地想,莫说一条,便是温休要他此时抓完这河里的鱼,他也未必会拒绝。